“……嗯。”
“那……”虽说听到此处,孟老汉已经知道眼前这两个年轻人是非要进这黄土坝村不可,且孟松云表现得十分镇定,但他仍是担心,深怕自己一时心软,反害了两个年轻人性命。
“我们进去吧。”
姚守宁打断他的话,果断道。
“……好吧。”孟老汉很快妥协,但他还有些不放心,叮嘱道:
“你们进去之后,走在我的身后,如果发现不对劲儿,即刻远离,离开这里,不要逗留1
说到后来,他的表情逐渐严厉:
“否则我可不敢带你们进去。”
姚守宁费尽心机回到七百年前,自然是带着目的而来,遇事之后恐怕没有办法如孟老汉所说离开这里。
但老汉初时笑意吟吟,外表憨厚又好说话,可认真起来又十分倔强,他担忧两人性命,显然姚守宁与孟松云若不答应他的请求,他绝不会带两人入内。
虽说不想骗人,但姚守宁仍是乖乖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好……”但她底气不足,说话时还有些心虚。
“可以。”孟松云也答应。
两人明显口不对心,但孟老汉却又无计可施:
“你们……唉,你们这两个娃子,真令人伤脑筋。”
他本该沉着脸将两人驱离,可孟松云看起来十分坚定,他也担忧若是不将这两人放在自己眼皮底下,这两人私自溜入村中,反倒可能会遇险。
这样一想,他也只好叹了口气,再次叮嘱两人紧跟在他身后。
三人说定之后,孟老汉神情一整,表情变得严肃,缓缓向大门靠近。
大门破败,上面带着未干的血迹,一条明显的血手印被拉长,孟老汉眼中露出伤感之色。
但他生于乱世之中,对于这样的事也有心理准备,如今确认村子情况才是首要,他长长的吐了口气,接着心中一狠,伸手将门推开。
‘吱嘎——’
大门开合间发出刺耳的声响,打碎了满村的静谧。
门开的那一刹,平静的表面被撕裂,仿佛一颗石子投入湖面之中,泛起阵阵涟漪。
一股阴风送出,浓重刺鼻的血腥味儿扑面而来,竟辣得姚守宁的眼睛不住流泪。
‘呕——’
她控制不住,干呕了一声。
少女生于七百年后的神都,她既是幸运,又有些不幸——幸运的是她生在了七百年后朱世祯创立的王朝末代,妖邪还没有全面复苏;而不幸的是这种来之不易的太平即将结束,妖族即将卷土重来。
七百年前的人类生于水深火热之中,史书、传记里描术的妖邪之可怕,不足她亲眼所见的万分之一。
映入她眼帘之内的,是两侧高低不平的矮房,房顶大多是竹编而成,上面搭了稻草,稻草已经变色,许多地方显得稀疏,明显上了年头。
这些房子破损得异常严重,由篱笆糊成,不少地方泥土脱落,露出里面竹编的骨架。
有些房舍被暴力破坏,墙体撕裂,泥巴上留下了数条尖锐的抓痕。
最令人瞩目的,是无数残肢断臂如同风干的腊肉挂在了这些破损的屋墙之上,许多沾血泛黑的内脏随风晃晃悠悠,散发出刺激的气味。
凹凸不平的黄土地面已经被血染红,血液渗入地面很深,使得此地如同人间地狱!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血腥味儿所能形容的,姚守宁的眼睛辣得不停流泪,可怕的场景、刺鼻的味道,使生于太平盛世的她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对于妖邪的祸害感受也更深。
她干呕不止。
相较之下,孟松云倒是反应平平。
而孟老汉则与先前的爽朗健谈形象不同,他沉着脸,四处寻找趁手的武器。
虽说名为道士,但他道术不佳,更多时候与妖邪相斗,凭借的还是强壮的身躯。
可朝廷对于铁制刀具管控极严,他找了许久,找到一根上了年头的扁担,折转回来之后交待两人:
“你们要跟在我的身后。”
此地被破坏成这个样子,可见狼妖凶狠。
这会儿四周寂静无声,也不知还有没有活口存在,若是全村被屠,兴许狼妖已经尽兴离去。
“我们要先找找有没有活人,看能不能救下人命,如果没有……唉……我得赶紧将这里的事报到官府去。”
可惜此时官府已经势微,上报估计也是无用。
这年头,受妖邪屠戮的村子不知凡几,最终也没见官府出面剿灭妖邪。
孟老汉沉着脸,正欲先钻一旁的平房去查看一番,却见孟松云不犹豫,迳直往正对村口方向的土坝而行。
那土坝的尽头,有一个粗陋的土梯,梯上各有两排平房,中间夹着一个小巷道。
“唉唉——”
孟老汉虽说已经有了这两人未必会听他话的心理准备,可当他亲眼看到孟松云不受控制,在这危险异常的村庄中行走时,依旧被惊出了满身冷汗,不由喊了两声。
“爷爷别担心。”
姚守宁见他急得满头大汗,连忙拉住了孟老汉,道:
“妖邪五感灵敏,如果这妖邪还在,我们进入此地是瞒不住它耳目的。如果它不在,那么我们快些行动,说不定还能看看有没有活人。”
“可是……”孟老汉见孟松云行事莽撞,还有些头疼:
“你们两人年轻,不知那妖邪可怕之处,唉,那娃子真是冲动……”
说话之时,陈太微已经数步跃上台阶。
孟老汉虽说头疼,但也担忧他出事,连忙提着扁担跟了上去,他走了几步,又担忧姚守宁,正要转头叮嘱,却见姚守宁牢牢跟在他身后,他松了口气,道:
“你这娃子倒是乖些,比他好——他真是执拗。”
“嗯嗯嗯。”姚守宁听他埋怨陈太微,不由挤出一丝笑意,点了点头。
可惜就在这时,台阶之上的左侧屋檐上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啪嗒’一声掉在了姚守宁的肩头之上。
此地静谧至极,仅能听到三人呼吸,此时落声很响,惊得姚守宁一颤,若非她关键时刻死死将嘴唇咬住,尖叫声恐怕早就逸出嘴里。
但就算如此,她也吓得手足冰凉,下意识伸手去拍肩膀。
这一拍之下,掌心摸到满手粘腻。
一团半凝固的血液被她指尖抹散,一半渗入衣料之中,一半晕沾进她指缝之间。
粘腻的手感加可怕的味道,配合着那暗红,令得姚守宁脸色煞白。
“没事、没事,是血而已。”
孟老汉安抚了姚守宁一句,姚守宁勉强不哭,强行压制下反胃之感,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而孟松云在两人说话之时,已经穿过那长约三丈长的巷道,站停在一间破旧的草屋前。
这草屋损毁,顶盖被踩碎,从侧面看去,‘人’字形的顶棚被撕裂,房梁断裂,往屋内坍塌下去。
断梁的上方,倒挂着一双足。
那双脚赤着,沾染了血与泥,上半身倒垂而下,被断裂坍塌的木梁与墙壁掩盖,但从双脚大孝外形看,应该是一个男人。
先前入村之后行动迅速的孟松云,此时在看到那倒挂的双脚时,却停站在屋子前,一动不动了。
“怎、怎么了?”
姚守宁与孟老汉站到了他身侧,孟老汉提着扁担,顺着孟松云的视线看去,就见他表情如凝固般,看着那具显然失去了生命,却看不清面容的尸体。
年轻道士的脸色平静。
他重游故地,这种情景是他梦了七百多年的,有朝一日终于得以实现,他本以为自己会感慨万千,兴许再看到那噩梦一般的场景出现时,他会愤慨异常,会拔剑大杀四方,发泄心中怒气。
可他此时却异常的平静。
这种情况既是孟松云预料之内,又在他意料之外。
无情道对他影响太深,他的情感早被斩离。
纵使记忆复苏,当初令他恨之入骨的场景、人与事重现,他的内心却波澜不惊。
这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他眨了眨眼睛,想要应景的眨出两滴眼泪。
这些年来他擅长伪装,嬉笑怒骂,皆随心意,伪装得天衣无缝,许多人难看出他冷漠本性。
可是这哭相他能装得出来,那眼泪却无法顺他心意,他眨得眼睛干涩,却始终无泪涌出。
“唉。”他叹了口气,下意识的喊:
“师父——”
孟老汉听到他说话,鬼使神差的竟然应答了一声:
“嗳——”
他这一答应之后,随即意识到自己犯了忌讳。
他道术微末,四十多岁才刚‘出师’,以他的这点儿能耐,怎么有资格收得了徒弟呢?
更何况孟松云一看气度非凡,手提长剑,威风凛凛,哪能有他这样一个拿不出手的师尊?
他漆黑的脸一下涨得通红,连忙摆手:
“我,我嘴快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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