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老汉一见此景,大惊失色,连连向孟松云哀求。
在他心中,孟松云一手仙术神通广大,无所不能,恐怕唯有孟松云这样的神仙才能救得了这重伤垂死的孩子一命。
他想要下跪祈求,求神明庇佑苍生。
可是他怀里抱着小小的孩童,没有办法俯身。
孟松云神色冷淡的望着他,目光落到了那孩子身上。
这会儿那小孩趴在孟老汉双膝下,一双小手无力的搭在老汉臂间,似是感受得到自己的生死悬于一线,他听到孟老汉的话,吃力的仰起头,想要去看看‘仙人’。
他一张小脸泛紫,嘴唇乌青,眼睛半睁闭,一双眼中光泽暗淡,透过半开的眼帘,可以看到他眼中纵横交错的可怖黑气,宛若一条条绞缠里动的虫子。
年幼的孩子吃力的望着孟松云,目光与他对视。
孟松云盯着他看,脑海里却浮现出一段古怪而久远的记忆。
那一年,他出生的村子遭了妖祸,娘亲为了救他而死,危急关头,明阳子如神仙下凡,杀死妖邪救了他。
当时他重伤垂死,明阳子似是向人哀求,救他性命。
后来师父与他说过,那是一个修道有成的仙人,无所不能。
孟松云后来极力回想当时的情景:年幼的他努力瞪大了眼睛想要看清仙人的模样,可遗留在他幼小心中的,却是一个高高在上、不近人情的瘦高影像。
他记不清‘神仙’的脸,只记得那一双眼睛,冰冷、无情,说出口的话如寒冰,令他心生畏惧。
师父总对这个‘神仙’推崇万分,多年之后仍将当初的那一场境遇当成自己此生虔诚的奖励——使他得以窥探到仙人之境,从此与徒弟相识。
这使得孟松云幼年之时对于‘神仙’也十分好奇,可惜后来这种好奇变成了怨恨。
他恨这个受师父敬拜了多年、日日虔诚的仙人为什么再也没有出现,师父是他的信徒,立了他的长生牌,之后的二十年时间,寒暑不间,日日跪拜念道家真经。
这样一个虔诚的老头,为什么在遇难时,却再也没有获得仙人的救命。
“原来——”
孟松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笑容。
这样的动作以往由他做来十分自然,伪装早刻入他骨子里,可此时他笑得比哭还难看,觉得那唇角重逾千斤。
“原来竟然是这个样子。”他喃喃的道。
小孩好奇的半睁着眼看他,孩子的思绪已经不大清楚,但他极力想要看清孟松云的样子。
将来自己在他心中可能会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也许会影响他的一生。
他垂下眼眸,孟老汉还在哀求着,却因为久久得不到他的回应而感到惶恐不安。
“请求上仙大人……”
“救他干什么?”孟松云冷冷的道。
他知道了事情的走向,但他好像已经无力去改变结局,他如同一个寄居在这具身体中的局外人,看着‘自己’冷冷的开口:
“他只是一个不详之人,父母早逝——”
在他年幼记忆中,冷言冷语的攻击竟然出自他的口中,这不得不说是一个绝妙的讽刺。
孟松云在说话之时,思绪甚至稍微飘离了一些。
他想到了姚守宁,想转头去看姚守宁的眼睛。
事实上他也确实在此时转头,目光与少女对视。
“守宁,我不明白。”他的心声在说着:“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会带我来这里,让我看到这一切,见证这一切有什么意义?”
孟松云纳闷不解:
“你如今已经知道了一切,知道眼前的这两人是谁,你难道认为我活着是一件好事吗?”
“如果我的师父救了我,他的一生会悲苦很长时间。”一个普通平凡的老道士,才刚为他那没用的师父养老送终,稍稍喘口气,却要立即收养一个孩子。
在这样的世道,他有什么谋生之路呢?养活自己都如此艰难,何苦还要再加一个拖油瓶?
他清楚的记得,早些年的时候,明阳子带着他出外捉妖驱邪,他没甚本事,大多数时候凭借一身蛮力、一把铁锹,甚至都称不上武器,要与那些壮硕的妖邪拼命。
受伤是家常便饭,好几回命都差点儿没了。
附近乡里人又能拿得出来什么好东西?最多不过几把粟米,一些蔬果鸡蛋,便已经足以令伤痕累累的老道士开心。
他时常让出饭食留给徒弟,自己背地擦拭伤口,疼得呲牙裂嘴也不喊一声疼。
到了后来,孟松云逐渐成长,展现非凡的天份,自修成材,成为了老道士强而有力的助力,才改变了师徒的窘境。
生活慢慢变好,可师徒两人相依为命的情景,依旧牢牢印刻在他心里。
青云观发迹之后,香火旺盛了几天,但最终老道士却并没有过多少好日子,而死于黄岗村的祸事里。
“守宁啊,这到底是为什么?我不懂。”
此时的孟松云像是一个迷途的孩子,心中诘问:
“你是要我抓准机会,改变过去,从源头阻止这一切吗?”
“……”
姚守宁听到了他的心声,长长的叹了口气,没有出声。
他望着明阳子,这个不像老道士的道士诚惶诚恐的看他,深怕他不愿出手。
怀里的孩子气息渐微,‘仙人’拒绝了他的哀求,这孩子眼见就要保不住性命。
“不是的,不是的咧。”他摸摸孩子逐渐冰冷的身体,焦急的道:
“这是一个好孩子——”
“什么好孩子?”孟松云冷冷的道:
“你与他素不相识,你怎么就知道他是个好孩子?”
“他是好孩子嘞,老汉我就知道他是个好孩子,他爹娘不顾一切也要救他命,保住这根嫩苗,怎么不是好孩子?”孟老汉心急如焚。
如果此时说这话的不是‘仙人’,他早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暴脾气,与他好好理论。
“您救苦救难,是神通广大的神仙,求您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救这孩子一命,我到时为您立长生牌,日日为您念经,求求您——”
孟松云的表情冷漠,但眼中露出复杂之色。
一切事情的根源已经找到,所有问题的症结来源于此。
“你既然说我是仙人,你就应该知道,我是仙人,能算得出过去未来、前世今生。”他笑了笑,看着老道士:
“你想知道,你救了他后,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吗?”
孟老汉愣了一愣。
但片刻之后,出乎孟松云意料之外的,他斩钉截铁道:
“我不想知道。”
“……”孟松云一怔。
“我不想知道过去未来,我只知道我与这孩子有缘,想救他性命,旁的我一概不管……”老道士拼命想以自己的体温温暖怀中逐渐冰凉的孩子,他越来越急,甚至眼中蓄泪,挂起了鼻涕:
“求您救救这孩子——”
“你不想听,我却要说。”
孟松云冷冷的道:
“这个孩子生来悖逆不详,命极硬,年幼克父母,及至成年则克师门。”
“不是的——不是的——”孟老汉听他这样一说,恼得满脸胀红,想要发火,孟松云却不理他,径直说道:
“未来的他小有成就,却不知收敛,骄傲自满,行事任性。”
“末了你如果与他沾连因果,也会死于非命,后会连累道观满门。”
‘嘶——’
周围幸存者一听这话,俱都倒吸凉气。
姚守宁亲眼目睹这历史性的一幕,知道真相的她不由长长的叹了口气:
“天意如此,你又何必违逆?”
你说你修了无情道,斩断世间情缘,从此与这世间不再有牵连瓜葛,孑然一身,不与人打交道,不与人有交道。
结义兄弟你说抛就抛,昔日师兄弟你说杀就杀,从此游走于尘世,你还剩下什么呢?
你身体枯腐,只与自己的枯骨相伴,寂寞入骨,令人望名丧胆。
你将时间结成一个流放自己的牢狱,折磨自己至今。
你说你早就无情无义,可你此时又在做什么呢?
世间大道,既是无情却又有情,你可能都没意识到,你的情感深入骨髓,远不只是一颗心脏剜去便能被彻底根除的。
陈太微——我应该叫你陈太微吗?还是孟松云。
你一时悲愤,酿成悲剧,悔恨终生,却又嘴硬不肯承认,回到过去,见到当年获救的自己,你是不是想要阻止明阳子救你?阻止一切的悲剧?
口口声声喊着想要斩去情缘成神的你,骨子里却仍残留着悲悯。
“孟五哥,你的无情道修行不到家呀!嘻嘻。”姚守宁突然冲着孟松云大喊,喊完笑出了声。
她看透一切伪装,看破迷障,直接找到了问题的核心,这一次的任务之行,到了此时,姚守宁突然信心大增。
孟松云被她一喊,身体重重一振,险些道心不稳。
但他刹时之间稳住了自己的心境,止住了身体的颤抖,再看着孟老汉:
“自此青云观会臭名昭著,甚至连累道门,你……”
“我不信1
孟老汉攥拳怒喝。
他瞪大了眼,嘴唇紧抿,此时一张老实巴交的脸露出凶悍至极的神情。
如果不是孟松云对他有救命之恩,如果不是他此时怀里抱着孩子,如果不是他希望面前的‘仙人’能救怀中的孩子一命,他此时早就忍不了怒火,想与这‘仙人’打上一架,让他住嘴。
“仙,仙人又如何,也不能这样没有根据的乱说——”他强忍怒气,道:
“纵使你自认能掐会算,算得了过去未来,可你无法算通人心。”
“亏你还是神仙,老汉不懂得什么掐算之术,学艺不精,可我也知道人的性格才决定命运。”
他本来只是一个普通老农,没什么见识,平日性情虽说开朗,但也并不是多么能说会道的人,此时为了怀中的小孩,却与‘仙人’据理力争:
“我只知道,这还是一个少不更事的孩子,他爹娘付出性命才保住了他的生机,你不能凭借还没有发生的未来,就断定这个孩子是个祸根,这对他不公平。”
“王侯将相宁有种?人都是娘生爹养的,你是仙人,高高在上,哪里又能体会人生疾苦呢?”
“……”孟松云拳头紧握,欲言又止。
“未来的事我们此时不知道,你不能提着现在的‘剑’,去斩将来的‘罪’。”
周围人窃窃私语:
“这孩子是祸根……”
“不是吧——”
“仙人都说了,算准这孩子是个不详之人,谁沾他谁倒霉。”
“你看根才夫妇这不为了他死了?仙人都说将来他师门也要受他连累——”
“黄土坝村可不能留这样的人。”
“别救他,仙人别救他。”
所有负面言语全都钻入孟老汉、姚守宁及孟松云的耳朵里,三人表情各异。
孟老汉突然一笑:
“老汉偏不信邪,我要与天意相争,我要与命运相斗,我要看是仙人预言准,还是我孟老汉悉心教导对。”
他说完,突然伸手去摸孩子的脑袋,语气温柔的道:
“你生来命苦,却也不苦,既然无人要这孩子,不如贫道将你抱回观中好了。”
“老汉有一口吃的,就绝不让你这孩子饿肚子。”
“什么克不克星?我看你命极贵重,命格惊人,能活到老汉到来,可见命大不说,还与老汉有缘。”
……
“你叫什么名字?”孟老汉问。
小孩气息奄奄,吃力的抬头,呆呆盯着他看,有气无力的动了动手指。
“既入我观门,贫道为你取个名字。”
“老汉也无文化,想不出来好听的名字——”
他想了想,问道:
“贫道愿你性情坚韧、顽强,纵使幼失父母,亦要不失本心,旁人看你不起,你绝不能看不起自己,要如松柏,顶天立地,绝不走邪路。”
因为两个七百年后的来客闯入,事情有了细微的变化,结局未变,过程却有了少许的转折。
“愿你将来心怀广阔,前程远大,所以老道为你取名松云,你可愿意?”
“至于姓嘛,贫道本家姓孟,道号明阳,你便随我姓孟,如何?”
孟松云!孟松云!
名字便如牵扯,一旦孟老汉起名成功,他与孟松云之间的羁绊便不会再停止,从此斩不断,命运自此纠缠一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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