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敦与赵诱相谈正欢,周访领着卫玠、王羲之、李充三人从寿春出发,载车载舟,不一日,就到了陶侃驻扎的夏口。 “妇翁大人,”周访的女婿陶瞻从府里出门来迎接,“小婿怎么没有接到书信,未能到码头迎候。” “阿瞻,自己人别老那么客气,我也没那么娇贵。我来哪,也不是来探望你们小夫妻过得好不好,是为家国大事来的,都是自己人,我就不和你客气了,你父亲哪?我现在就要见他。”周访将女婿扶起,直截了当的说了此行的目的。 “父亲大人,正在船坞制造战船,说是胡奴石勒,有并吞天下的野心,不可不早做准备。小婿为妇翁带路。”陶瞻接过马车的鞭子,坐到了车上,等着周访上车后,赶着马车去往船坞的方向。 “阿瞻,怎么你父都做了将军,造船还自己去哪?” “回妇翁,父亲说过,江南的将领,不了解自己的船,就如同北方将领不了解自己的马。前番石勒南下,长驱直入,从黄河边,杀到了长江边。说明战争已经离我们很近了。前次石勒北归是因为背后有朝廷的几十万大军阻断他的退路。现在洛阳、长安已陷,苟大将军朝不保夕,后方再无牵制之兵,若石勒再次南下,我们只能靠自己。”陶瞻的话背得很全,周访一听就是陶侃那种独有的严谨样子。 “不只是靠自己,我这次奉命南来,就是商讨咱们江南的几股力量,统一行动,相互配合的事情。阿瞻,你可要站在我这边,替我说服你父。听从盟主的号令。”周访也坐到了车的另一边,和陶瞻挨着。 “盟主?什么盟主?没人说有什么盟主啊?”陶瞻停住车,有些诧异的看向周访。 “什么?难道是有人断了你们的信路?这天下都传开了。司空荀藩承制,发檄文传州镇,以琅琊王为盟主。奇了,到底是谁不欲士衡兄知情哪?”周访也回应了一个很惊讶的样子,一副我不说是谁,但大家都知道那个坏人是谁的表情。 “妇翁是说江州刺史华大人?是他截断了夏口的消息?可他这么做是图什么哪?他之前可是一直殷勤供奉朝廷,从不断绝。他还说如果供奉送不到洛阳,送给琅琊王也是可以的。”陶瞻也是有自己的判断的,即便对方是老丈人,那也不能他说啥就是啥。 “阿瞻,看人呐,不能只看表面。华轶一个小小的参军司马,突然就平步青云的成了一州的封疆大吏。那一定是走了寻常人找不到的门路。” “门路?这华大人到境之后,招贤纳士,劝课农桑,安民乐业,把江州治理的很好,之前陈敏叛乱逃走的人也都陆续回来。怎么看都是保举得人。华大人的祖上是曹魏的名臣华歆,他当年就在江州这块地方做个官,江州百姓到现在还记得他,都称呼华大人,为小华。华使君得民心如此,不似一个坏人。” 周访被女婿问得一时语塞,是啊,这华轶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是尽了人臣的本分,既有能力,还守规矩,实在是找不到什么借口来打这样一个官员。 但形势如此,华轶是不是一个好官,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华轶不听琅琊王号令。 “阿瞻,实话和你说了吧,檄文里面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华轶是潘滔的余党,他供奉的财物都是给潘滔的,潘滔用这些财物挟制皇帝公卿,使得朝廷无法及时移都仓垣,导致了皇帝北狩的局面。” “琅琊王不是也反对迁都吗?说洛阳是国本,不可轻动,建议迁都都是想挟持天子的贼子,不是还用这个理由打了周馥吗?” 周访再也无话,瞪了女婿一眼,还好这是他自己的亲女婿,不然恐怕这仗打完,他就完了。 两人再无话,很快就到了陶侃修建战船的船坞。 周访一眼就看到陶侃光着膀子在那里刨木头。 “士衡兄,好一把子力气。怎么没说给我打一套家具?” 周访可以说是陶侃的贵人,正是周访的一再力荐,前任荆州刺史刘弘才发现了陶侃这块璞玉,才让陶侃开始发光发热。 “哈哈,我道是谁?原来是替盗埋牛的士达,怎么不在寻阳钓鱼,跑到夏口来了?” 老朋友见面自然是要相互损两句。这替盗埋牛的故事,也算是周访的一个美谈,有人因为饿得太厉害,就把周访家的耕牛偷走杀了吃肉,周访很快就抓住了他。按照当时的法令,这杀牛可是一个重罪。周访起了怜悯之心,就把剩下的牛肉分掉,把牛骨埋了起来,对外就说牛走丢了,这才全了这家人的性命。 “现在士衡兄阔气了,都有这么大的船坞了,可别再拿房梁当柴烧喽。”周访拍打着船坞的顶梁柱。 “阔气什么啊。当初家贫,要不是家慈割断自己的头发,卖了换钱,换来了一顿接风就佳肴,我怕是要老死在寻阳,到死都是一只奚狗了。” 陶母割发,这可是流传到后世的慈母典范。 “家慈还说了,哪怕是将来富贵了,一稻一屑也不能丢。这是做人的根本。士达兄,也是来让我丢下华轶,投奔琅琊王吗?把木屑都收起来,不要随意的丢弃。” 陶侃这话说得柔中带刚,既说了自己遵母命,不敢忘本,力行节俭,又隐隐的表示了,自己连木屑这种小东西都不抛弃,何况是忠义二字。 “这木屑有什么用?”周访不禁问道,他也是这江上行走的将军,“我看到你留的那些竹子头了,那些东西还能有点小用,这木屑,我实在想不到能用到什么地方?莫非是撒敌方的眼睛?” “这一到冬天啊,路就特别的滑,你在府衙里铺上一些这个不起眼的木屑,就不用听一声声屁股开花了。”陶侃不无自豪的炫耀着他的细节之处。 “你是真的抠,你和卫展、王导,可以并称为江南三抠。”周访摇着头,给亲家下了这么一个评语。 “你不再劝劝我了?就这么就放弃了?” “当年诸葛瑾曾经说过,亮之不来,犹如我之不去。匹夫尚有志,何况士衡?”周访又摇了摇头,“我这次来确实是存了这样的意思,但你我兄弟,我也不会强人所难。我只求你帮一个小忙。” “你拿我当不当知己兄弟?帮忙帮什么忙?你的事情,不就是我的事情吗?你我还用分那么清楚吗?”陶侃一听周访并没有要挟恩求报的意思,更加敬重这个朋友了,一拍对方的胳膊,爽朗的笑了出来。 “这两个孩子,要随他们的舅舅,去看江州的卫展,我听说你要派陶臻去江州,就顺路带他们一程。”周访闪开身介绍身后的三位。 “不用说,天下能比我陶侃帅这么多的,只有卫玠卫叔宝。往日里就听人传,今日一见,果然是自愧不如,啊,又弗如远甚。宛若邹忌见徐公。”陶侃侃侃而谈,也让气氛轻松了下来。 “卫玠见过将军。”卫玠也是习惯了,这些年常常因为长得太帅,不敢出门,一出门就会被好多女子生扑,赶都赶不走。“哎,太帅也是一种烦恼。” 别人如果这么说,那多半是自恋+有病,非得请老中医往几大要穴上扎一扎,让他清醒清醒。 但如果说这话的人,是卫玠,那他只是在描述一个普遍事实。 卫玠摘下斗笠那一刻,光芒就照亮了整个船坞,所有做工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直呆呆的看着卫玠。 陶侃听到了一个刺耳的声音,“陶大人真不要脸,还自比卫玠,这哪里能比得上人家?” 这声音一点也不低调,大概也是陶侃平日里和他们一起做工,来往多了,架子也就少了,说话就放肆了。 “哈哈,没有的事啊,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回府再叙。”陶侃用灿烂的笑容遮掩自己被戳穿的尴尬。 卫玠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骚乱,又戴上了斗笠。 “啊?原来这就是卫叔宝啊,我说呐,大夏天戴一个斗笠,也太难装了。”陶瞻看到满船坞的男女老少的反应后,瞬间觉得卫玠戴斗笠的事情,十分的正常和正常。 因为有卫玠在,众人的回程之路,足足走了几个时辰,都是附近跑来要一睹绝世美颜的。卫玠也不得不写了一首旧诗来打发那些慕名而来的粉丝群,独自承受着他古今第一帅哥的痛苦。 “舅父,我长大有你一半帅就好了。”李充看着车外疯狂的人群,不由得感慨道。 “可别啊,帅会流失很多东西,你看舅父我,论诗赋,不输左思,论清谈,不下庾敳,论书法,也不逊于家里的任何一人。但你看他们,只在意舅舅的这张脸。” 卫玠不由得感慨道,太帅实在也是一种负担,尤其是帅到他这样清新脱俗,冠绝古今的。 “羲之,听说你的书法,已经小有成就了。不如你替舅舅来写上几幅。”卫玠将手中笔递给身旁的王羲之。 “他们求得又不是书法。”王羲之将舅舅卫玠的手推了回去,谢绝了这个扬名的机会 。 “是啊,我还没一个孩子看得清楚。”卫玠一生气,将笔也撅折,又把斗笠戴了起来。 到日落月升,一行人总算是把这段去时只花了小半个时辰的路,用了五个时辰给走完了。 陶瞻警惕的跳下车,吩咐门上,把能通车的侧门打开,让卫玠的车直接开了进去,他可不敢尝试让卫玠再下车挥挥手了,刚才那些拥挤的人群,差点把他给踩碎。 陶瞻感慨,自己还是年轻啊,这么冒失,非要说让卫玠见他们一面,他们看到了卫玠的真人,也就没那么狂欢了。 没想到啊,这一次见面会,愣是把夏口的交通堵塞了三个时辰,最后还是堂哥陶臻带兵围了一圈,才平息了事态。 陶瞻不由得感慨,帅还真是一种负担,为啥就不给我分担一点呐? “阿臻,这就是鼎鼎大名的卫叔宝。”陶侃向众人介绍自己的侄子陶臻。 “看出来了,也只有叔宝兄,才能这么轰动全城。” 卫玠又是一番推托,他发现自己好像被自己的模样绑架了一般。 第二天,周访留在夏口,和陶侃讨论联合防御问题,顺便看看女儿的日子过得怎么样。陶臻带着几人从夏口出发,直奔江州。 “叔宝兄,你这次到江州去是?” “族叔展,在江州,这两个小外甥,想他们的外祖了。” “啊?这个小家伙,就是手刃贼人的李充?访叔啊,你可真能给侄儿添麻烦。谁不知道那卫展和华轶有仇。” “周将军其实不是来说服士衡兄的,反倒是派我,来说服你的。” “说服我什么?我不过是夏口一个小吏,说得好听是代表叔父去述职,实际上就是一个质子。” “祖龙当年都是质子,只要这鲤鱼越过了龙门,哪里还是原来的鲤鱼。如今琅琊王求贤若渴,彦遐贤弟,这可是要考虑清楚啊,凭华轶的能力,能抵挡得了琅琊王的大军吗?” “自然是不能,我劝过叔父,可他还是一意孤行,这次我实际上就是从江州跑回来的,他这又要将我押回去。” “那你为什么还要回去哪?华轶连阿充这样的小孩子都不放过,何况是贤弟这样的大才?倒不如趁江而下,投奔琅琊王。” “我也有此意,我早看华轶那家伙不顺眼了,可一来外面这些士卒看得紧,二来,我在琅琊王那里也没有交情。” “哎,不打紧,你忘了我是谁了?” “卫叔宝,天下第一美男子。” “对啊,只要在下一个城里,我亮明自己的身份,百姓肯定会涌上来冲散那些盯梢的士卒,你自然可趁乱逃走,至于交情嘛,你看这位是谁?王世弘的二子王羲之,羲之把你父给你那个枕头先借给他。”卫玠呼唤了一声王羲之。 王羲之有些不舍的从包袱里拿了出来,“你可别给我弄坏了啊,家父就留下这么一个念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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