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聪亲昵的拍了拍王育的胳膊,“关键时刻,还得看先帝留下来的老臣啊。” “陛下谬赞了,老臣受两代皇恩,自当效犬马之劳,如果老臣所料不差,很快就会有人来向陛下举报老臣违背礼制之事。” “太傅放心,朕心中有数,早就想好了如何去驳斥他们。” “陛下,驳斥他们,不如顺水推舟,把老臣关起来,将他们串通的事情坐实,打他们一个朋党。” “姜,还是老的辣。只是恐怕要委屈太傅了。” “老臣这点苦算得了什么,听说陛下为了防止被行刺,现在连去妃嫔的宫里都不能提前通知?” “哎,说不定,这也会成为朕的一项罪名——进御无序,是不是又违背了祖制。” 君臣二人正在商讨着如何应对接下来的事情时,中常侍宣怀的破锣嗓子又喊了起来, “特进綦毋达,太中大夫公师彧觐见。” “看得了吧,来得够快的。”刘聪重新坐回王座,“宣。” 很快,綦毋达和公师彧来到了纳贤堂。 一抬眼竟然看到了传闻被中护军靳准带走的王育,而且看起来和刘聪谈得还不错。 “怎么?这大过年的,二位卿家,不在家中享受天伦之乐,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 “禀陛下,臣等听闻,大司空王育,妻子新丧,竟然在家宴饮,有违礼制,三公是国之根本,三公失德,恐伤害到陛下的圣德,还请陛下三思。” “哦?大司空,果有此事?”刘聪顺势将球踢给了老演员王育。 “哎,陛下,老臣有罪呐。晋氏丧乱,老臣本是那晋氏王爷司马颖帐下的将军,那些年,老臣的发妻跟随老臣天南海北的转战,没有过上一天安生日子,多蒙先帝庇佑,才有了落脚的地方,但老臣的妻子已经一病不起。” 一边说着,老演员王育的眼泪就自然而然的淌了出来。 “朕也有耳闻,这些年大司空照顾许氏,亲力亲为,可以说是尽心尽责。” “蒙陛下夸赞,老臣实不敢当。臣的老妻没跟着臣享福,她病倒了,这些事情自然是臣应该做的。” “陛下,别被他这假惺惺的面孔给骗了,他发妻刚死,他就设宴大请宾客,这分明是幸灾乐祸。”綦毋达可不想看着王育把这变成他的主场,急忙就上前戳穿。 “大司空,是这样的吗?” “禀陛下,老臣只是找来了当年一起经历过那些苦难的三个旧交,没有请歌姬,也没有请舞姬,只不是想和老朋友说说旧事,让回忆多留一会儿,这也有悖礼制?” “而且老臣怕影响到别人,还特意关了府门,遣退了仆人,但不知二位同僚,是从何处听说的?” 王育将自己的事情圆了过去,反身就给两个进谏的大臣挖了坑。 “对啊,大司空的府门都锁着,朕也是刚刚知道,看二位爱卿的能力,还在朕之上啊?天下有德者居之,不如这王座,二位爱卿来坐吧。” “陛下,臣,臣断无此心。” “你没有那个篡逆的心思,老打听三公的事情做什么?” “臣,臣等是风闻。” “他是风闻,你也是啊?你们俩煽风点火,诬陷大臣,该当何罪?说,你们仗得是谁的势,听得又是谁的令?” 刘聪直接领会到了老演员的意图,率先就发起了难。 老演员不愧是老演员,看到二位同僚吓得腿都在颤抖,居然站出来帮两个刚刚还在攻击他的家伙求情。 “陛下,老臣以为,二位同僚,都是难得的诤臣,不畏惧老臣往日的名声,和今日的官位,敢于直言面君。” “虽说所察不确切,但心里是装着陛下,装着朝廷的。老臣为陛下有这样的直臣忠臣而欣慰,自古君贤臣直,这一切都是陛下的功劳。” “嗯,看来大司空为你二人说情的份上,朕就姑且饶过你二人一回,朕许你们特进之权,是希望你们做朕的眼睛,为朕体察民情,不是让你们搬弄是非。” “谢陛下。” 二人本来得到了卢志的指示,甚至怀里还拿着王育给卢志的请柬,作为证据。 但眼下肯定是不能拿出来的,一拿出来岂不是坐实了他们是朋党,是早就勾结在一起的吗? “不要谢朕,谢大司空有大量,不和你们计较。” “谢大司空。” “无妨,大家同殿为臣,只要是全心为陛下办事,哪怕是做错了,也情有可原。” 老演员王育这话中有话,又给二人挖了个大坑。 二人起身,还没等再次入座,宣怀的破锣嗓子又喊了起来, “尚书王琰、田歆觐见。” “吆,请进来吧,难得都有心给朕拜年。” 王琰、田歆踩着点,本来是想加一把火,结果进来一看,这哪里有火,分明已经风平浪静。 “二位爱卿有心了,拜年就拜年嘛,还拿什么礼物,快快快,宣怀,给二位爱卿看座。” 王琰、田歆有些摸不着头脑,眼神偷偷的瞟向了綦毋达、公师彧。 这一举动全被刘聪收到了眼中, “怎么,二位卿家,可是有事情禀奏,该不会也是大司空的违背礼制的事情吧?最近平阳的风,这么邪吗?大司空关起门来,请几个老朋友叙旧,也能传遍街头巷尾?” 刘聪的话,意思很露骨,只要二人还敢拿王育说事,那么四人结党营私的帽子就算是扣上去了。 “怎么?四位爱卿,为什么不讲话哪?莫非在腹中谋划着大事?皇后也新丧,朕停丧宴请国家元宿,是不是也有悖于礼制啊?你们是不是想借着参大司空,来参朕哪?” “臣、臣绝无此意,臣听闻宫中惊变,必是小人作祟,臣,臣是气不过,想请旨查办此案,还皇后娘娘一个清白。” 王琰不愧是拿到了远房大爷王育剧本的男人,一句话居然把事情都躲了过去。 “嗯,王卿的心意,朕领会到了,这里面牵扯太多,朕已经命刘景、刘延年二位王爷去处理了。王卿深体朕心,一旁坐着吧,那你哪?田尚书?” 田歆心里那个气啊,自己怎么就忘了人家王琰和王育是一笔写出了的王字哪。 “臣,臣是听闻宫中惊变,知道皇后娘娘亲自赈济灾民,把地震后流离失所的百姓,都安排到了陛下的潜邸。” “嗯,这件事情朕知道,怎么,这也有悖礼制?” “没,陛下和皇后娘娘以民为重,是仁君贤后,臣不想陛下和皇后娘娘的心思半途而废,臣请陛下,把让臣为陛下做点小事,将赈济灾民的事情,交给臣。” “嗯,爱卿深体朕意,这才是大汉的忠良嘛,人人都说大汉朝堂勾心斗角,派系林立,朕看哪,那都是谣言。二位爱卿这样不过年,也要为民办事的热情,就很高涨嘛。准了。” 田歆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回到自己座位上坐下,心里的石头还是不敢落地,紧张的看着门口,生怕下一个进来的愣头青,把他的把戏拆穿了。 田歆的屁股还没坐稳,宣怀的破锣嗓音又传了进来。 “少府陈休、左卫卜崇、大司农朱诞觐见。” “吆,今天各位还挺整齐,朕没有记错的话,七位爱卿是不是都在太弟府上做过事情?都是太弟举荐的人才吧?” “陛下,臣等……” “好了,先各自回去,听听这三位爱卿怎么说。” 三人本来也是来火上浇油的,进来一看,火灭了,柴没了,王育坐得还是很稳。 都是多年官场摸爬滚打出来,哪里能够没有一点眼色。 “三位爱卿,大过年的,进宫来,是有什么要事禀告吗?是不是也趴在大司空的门缝上,刺探到了他家里的情况?” 大司农朱诞可是拿着远房亲戚朱纪的剧本来的,心中自然是门清。 “陛下,臣不知道大司空府上什么事情,臣是来请陛下恩准减免各郡县的钱粮的。” “哦?为何?” “地震之后,必有大疫。一旦有疫情蔓延,各地的粮食一定会欠收。若能提前减免,百姓就有多余的钱粮去救治。” “嗯,朱卿考虑得到,想到了朕的前面,这才是朕的臣子,想得首先是百姓,而不是看着别人官位高,想把他挤下来。那么其他二位爱卿哪?” “臣已彻查了左卫上下,抓出了三十多奸细,都是刘琨派来的,这些是奸细的供词,还请陛下御览。”左卫卜崇也是有备而来,毕竟他家亲戚卜干可是侍中。 如今,有剧本的都对答如流,就剩下少府陈休,他虽和陈元达是一个姓,但问题人家陈元达岂不是姓高,和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陈卿,你为何不发一言啊?该不会是你掌管的宫中衣物成了妖精,被你审查出来吧?还是说怕那些衣物物品得了疫病?” 陈休此时才体会到,什么叫做朝中无人莫做官,这一个个的,来得时候都商量的好好的。 分三个批次,拱火,添油,收汁。 结果呢,一个个都和泥鳅一样。 “回陛下,那些衣物没长腿,也成了妖精。臣来,就是来状告大司空有悖礼制的。” “吆,倒是个实心人,那你来说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回陛下,臣怎么看到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既然连臣都知道了,这件事情,陛下总要有个态度。” “那你想要朕有个什么态度?” “臣不敢,臣请大司空辞官避事,以免伤及陛下圣德。对外可以说是地震免三公。” “吆,陈卿,谋划的不小啊,不但要免大司空,还要将三公一同免去。” “这,这也是礼法所致,并不是臣妄言。” “大司空,你看如何处置?” “陛下,陈少府说得合情合理,臣请自免,老臣发妻新丧,实在无心政事,恐耽误了社稷大事,太弟府太师卢志,志虑忠纯,陛下可委以重任。” “大司空胸怀宽广,可为万世师表,朕就允你因丧解职,暂行太傅事。” 七人脑子都不好了,不是说要免掉王育大司空的官位嘛,这怎么还连升三级,越过大司徒、太尉,直接就升到人臣的顶配太傅了哪? “臣惶恐。”老演员王育自然也假意推辞了一番,刘聪又顺便吹捧了一波。 七个小兵的前战打完,最后的大人物自然就到了场,皇太弟刘乂很快出现在众人面前。 “快快快,宣怀有点眼力见,把太弟的座搬到朕身边来。还得是太弟挂记朕,你看朕那20多个儿子,没一个惦记朕这个老父亲的。” 刘乂愣了一下,看到了七人面露的难色,心中已经知道了几分,大抵这件事就是王育这老狐狸设下的圈套,自己竟然真的就钻了进去。 “太弟啊,大家都误会了,大司空哪,是深感自己乏力,想举荐你府上的卢志来接替他的位置。朕想听听你的意见。” 这锅甩得高明啊, 经典的两头堵。 如果刘乂说可以,那么就是坐实了刘乂怂恿这些人状告王育,就是为了得到大司空这个官位。 就算说不可以,还能被扣上一顶结党营私,培植自己势力,图谋不轨的大帽子。 是或不是? 正确答案是——或。 这是每一个储君的必修课,刘乂自然也不例外。 “臣弟犯了大错,失手打死了臣弟的姬妾靳氏,还请皇兄降罪。” “哦?却是为何?” “那靳氏私通侍卫,还嘲笑臣弟器物短小,不似侍卫那样令她欲仙欲死。臣弟一怒之下就将二人砍杀。” 刘乂巧妙的自污,把自己拉出的泥潭,顺便也解释了杀死靳准妹妹的原因——绝对不是发现靳准倒向了刘粲,而是是个男人就忍不了的绿帽子。 “这个嘛,太弟,这江山社稷将来朕还要交给你,行事怎么能这么莽撞哪?朕念你年幼,又是初犯,就禁足三个月,闭门思过吧。” “多谢皇兄。” 刘乂擦了擦汗水,总算是这次上朝没死掉。 刘乂不知道的是,刘聪想要的就是这三个月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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