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湿气渐渐消退,天空湛蓝如洗,太阳跃出地面许久,远处的大团的积雨云白净的如丝绸一般泛着荧光,这一抹清新恍然如骑着摩托车奔驰在郊区的路上,大量的回忆涌现心头,这一刻是苦是乐还是淡淡的忧愁呢?或许都是,或许都不是吧。 一队人赶着牛车,缓缓来到坡上,杜安涣散的目光凝聚在这队人的最前方,长长的队伍由远及近,小小的蚂蚁到大大的兔子,车队停下,开始卸车,所有东西全丢在学堂前面的空地上,杜安微微轻笑,这帮人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解决事情的办法完全是无脑冲,巧取豪夺,来到自己的地头上,哪怕是骗呢,也比直接夺来的有意思点吧,看着这帮憨憨,完全提不起跟他们斗智斗勇的心情,算了,还是安心忙自己的事情。 一个个大脑袋从土里爬出来,挣扎了一天一夜,早就筋疲力竭,看着卸空的牛车,纷纷爬上去,不消多时几百人全撤出了这片坡地,一堆东西后面出来几人,慢慢走向杜安的院子,杜安坐在石阶上,武有三恭敬的递过来一张单子。 杜安:“这个是什么?” 武有三:“跟韦家谈的条件,都写在上面,他们没给钱,给的全是粮食,三成的陈粮,七成的新粮,一共一千石,卑职自作主张留了一成陈粮,其他的全卸在那边。” 杜安:“恩,好,韦家这么痛快?” 武有三:“呵呵,没有,昨天说半夜才愿意的,卑职看来,这些人多少有点拎不清的意思,打不过就得服气,不服又不敢,多少有点不爽利。” 杜安:“恩,不用管他们,安排的事问了吗?” 武有三:“问了,十几个匠人,五十贯钱,六子已经拿了身契,拖家带口有四十一个人,这些拖累没算钱。” 杜安:“恩,行,辛苦你了,谈好以后全办了,把人领过来,这事不算麻烦。” 武有三:“是是,先生说的是,卑职定当竭力去办。” 杜安:“你既然接触过那皮货商人,他那有货没?” 武有三:“这个卑职专门让底下人问过,有是有,就是品相不是太好,不知先生?” 杜安:“没关系,不掉毛就全拉来,让那些新来的人练练手,看看他们的手艺再说,不然弄了金贵的皮子他们再不敢动手,勿谓言之不预嘛。” 武有三:“先生说的是,还有,那盐的生意?” 杜安:“这个不能急,现在路没铺好,贸然开始做对大家都不好,等过一段时间,我这边捋顺了再说,不过呢,你那也可以先做点前期工作,很多事你知道,但是不精通,其中很多门道不为外人道也,明白我的意思吧,如果有贩盐的人,多跟他们聊聊,无意间会扯出很多内幕,单纯的靠钱财铺路,或者打打杀杀会有很多破事出来,有些时候还是稳稳当当的好,对了,现在跟谁打仗呢?” 武有三:“说不清跟谁打,反正跟谁都打,刘黑闼王世充,牛鬼蛇神一大堆,瓦岗寨知道吧?” 杜安:“听说过,他们现在不都归李世民了吗?” 武有三:“不单单是这样,王世充那边还有个单雄信呢,反正我听说很乱,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现在不说赤地千里,也差不多了,人都打没了,先生应该知道,我是这渭南的坐地户,开皇年前后生人,经大业年征高句丽,那些老兄弟死的死,丢的丢,没剩几个了,现在跟着我那些孩子都是他们的子嗣,我用了许多手段才保了他们的性命,李唐坐了这的天下,还是在打,没个头,乱世难活人啊。” 杜安:“不用担心,最多再打年就没事了,你行事万万小心,挺过去就是好年月的。” 武有三:“先生是说?卑职明白了。” 灵儿:“武大人好。” 武有三:“灵娘子好,先生,卑职告辞,过些时日再来请安。” 杜安:“恩,好说,走吧,去上课。”武有三后退两步,转身离开。 灵儿:“好嘞,今天这天气真好啊,真想下海铲珊瑚。” 杜安:“你屋里不是有很多珊瑚吗?” 灵儿:“我是想玩水,看看那水里的彩色小鱼儿,还有海星,章鱼,带鱼,沙丁鱼,飞鱼,寄居蟹,砗磲,师父,下次看到砗磲的大壳子弄几个回来,好不好?” 杜安:“好啊,前些时候让老陈给你做了点小玩意儿,放在学堂那边,我看你的小兵器盘出包浆了呢,要不要给你做点大的?” 灵儿:“不用,这小东西看着小小憨憨的,敲脑袋可疼了,那帮不听话的都怕这个。” 杜安:“哈哈哈,没给他们打傻了吧?” 灵儿:“不会啊,最多敲个包,不会出事的,敲两次他们都听话的很,不会很用力的。” 杜安:“恩,你还记得那个小海豚吗?带着你游水那只。” 灵儿:“记得啊,那小东西个头没鲸鱼鲨鱼大,力气不小呢,破浪的好手呢。” 小蝶:“师父,我没玩过,下次你带我玩,好不好?” 杜安:“好啊,下次出去,专门找个大沙滩,丢些死鱼,肯定很多海豚过来的,弄到海湾里陪你玩。好了,去学堂。”杜安拉着灵儿小蝶的手腕,小蝶拉着小云,蹦蹦跳跳的奔向学堂。 学堂 桌子上放了很多种颜色的颜料,杜安画了一个时辰,中间什么都没说,现在在画的是一只飞在水面上的鱼,有一对长长的鱼鳍,波光粼粼,远处的小岛,隐隐能看到一片椰子树,蓝蓝的天空,深蓝的海水,透明且有些淡红的鱼鳍,银色的腹部,黢黑的背脊,细致描绘出鱼身,天空海水十分抽象。 杜安:“林夫子,挂后面墙上。” 林限之:“好嘞。”后面墙上已有五张画,第一张是白色沙滩,第二张是波光粼粼的海底,黄红珊瑚中间密密麻麻全是小小的鱼儿,红色,黄色,紫色,淡蓝色,银色,海水透明的小鱼儿,第三张是海底的石缝边一只寄居蟹拖着重重的壳。第四张鲨鱼捕食沙丁鱼群,中间还有几只飞鸟扎进了海里。第五张是一只巨大的虎鲸越出水面,远处还有一只鲸鱼喷出水柱。挂上这第六张飞鱼,五颜六色,看这帮孩子十分入迷,小点的孩子甚至流出了口水,旁边大的孩子提醒,才赶紧用手擦擦。 杜安这时换了一张纸,纸上已经勾勒出一只巨大的嘴巴,鲸鱼张开巨嘴吞向磷虾群。这次的画面是黑白的,视角从海底望向海面,磷虾密密麻麻,密集的如黑云一般,快速画出鲸鱼的细节,长舒一口气。 小云:“这就是大海吗?” 杜安:“是啊,喜欢吗?” 小云:“喜欢,家里的珊瑚是在海里采的?” 杜安:“是啊,大堡礁那的珊瑚长的可好了。” 小云:“大堡礁在哪儿?” 杜安:“东海东南侧,不算太远,有空了去那度假。好了,咱们的绘画课就到这里,下午课让林夫子带你们读书吧。下课,休息。” 林限之给杜安打了个手势,杜安点了一下头,走下讲台,来到书房。 杜安:“怎么了林夫子?” 林夫子:“我看先生画的十分传神,冒昧问一句,这种画能印刷吗?” 杜安:“可以啊,不过现在不行,需要有足够的颜料,需要等他们把印刷的技术摸透了,才能慢慢做颜料,配起三原色就能制版印刷。” 林夫子:“好,好,有希望就好,今天老陈没来学堂,他们都在琢磨字模的事呢,我自己看着这帮孩子,只是最近有点太热,是不是休息一段时间?” 杜安:“可以啊,放个暑假,不过你得跟他们父母说说这事,让他们好好看着,别让孩子乱跑,这里离水太近,这些孩子肯定会下水玩的,别有个闪失什么的。” 林夫子:“行,应该休多久呢?” 杜安:“过了中元节吧,开课时间定在七月十六怎么样?” 林夫子:“好,我会嘱咐他们的。” 杜安:“那好,这段时间我就不来这里了,你跟老陈他们说一声,拿着这几本书,都是一些很简单的内容,给这些孩子印的,几本小故事,数学,语文,自然科学,一个月时间印这点东西不难,酒厂那边基本能用,我得去盯着,杜明那家伙多少有些让人不放心,我写的那些东西,大概率他是看不明白的,酿酒这东西跟印刷不一样,那些东西有点瑕疵问题不大,无非就是错几个字什么的,酒这玩意儿,一个不好,一窖粮食就算废了,容不得错,其实浪费点粮食没啥,怕他把我找的那点酒曲给烧没了,对了,外面有粮食,你让二奎套个车给你拉家里一些,晒的鱼干什么的,让你闺女都给你安排上,不用省着。” 林夫子:“哈哈哈,那老朽不辞。” 杜安:“如果顺利的话,开学的时候会有酒喝,到时候再说别的,下午你带着孩子们读读书,写写字,安排好放假的事,还有什么事需要商量的吗?” 林夫子:“这书房的桌椅挺好用的” 杜安:“让老陈安排人给你定制一套,毕竟家里跟学堂还是不一样的,你直接跟他说吧,算我送的,工和料全算我的,不过呢,等酒酿出来,你请人家老陈喝顿酒,感谢一番,毕竟人家的心血之作,我也不能替他做主说些什么,对吧。” 林夫子:“甚好,甚好,多谢先生赐于。” 杜安:“言重了,一些小玩意儿而已,算不得什么。对了,老陈还没找你写字表吧,这休息的时间里呢,只能劳烦夫子把常用字,都整理出来,他们制模的时候要用,你通知他们放假的时候,老陈应该会跟你说的。” 林夫子:“小事一桩,我在长安还有几个好友,我会捎信给他们,让他们也写几版对着看看,查缺补漏,等学堂结束我自会找老陈去谈的,我觉得老陈多少会有些想法,合着他的意思再做打算。” 杜安:“好的,一直没过问尤老倔那边的,筑第一眼窑的时候去教过他,后面就没去过,他那边没什么事吧?” 林夫子:“事倒是没什么事,就是他家的房子全盖起来了,哈哈哈。” 杜安:“这是好事啊,干活就是为了给家里,不然累死累活的图什么?一开始给了点钱,后面全是粮食,本来想着是不是给他发点工钱,你觉得怎么样合适?” 林夫子:“我没经过这种事情,从情面上看呢,不用给钱,现在能给口吃的已经算是天大的恩德,他手下那些人都是图吃口饭,长远看呢,不如让他自己卖砖瓦石灰,自给自足。” 杜安:“行,这也算个办法,就是老倔这人脾气不行,不是做生意的料,做生人的生意容易出岔子。” 林夫子:“是啊,脾气是差了点,不似生意人那般圆滑。那给他安排个管事的呢?” 杜安:“算了,先野蛮生长吧,有问题以后再说,现在不是做事的时候,周围不安定,说不定就大军围城了。” 林夫子:“说的是,现在各处战事打的焦灼,谁能安心做事呢,就算李唐真坐了这天下,还有北边的事呢。” 杜安:“不说这些了,下一节课给孩子们上算术,我这水平,做夫子有点勉强,不过教的东西都很简单,应付一下,对了,你家有几个孩子?” 林夫子:“有两个儿子,其实最早还有个女儿,夭折了。” 杜安:“那挺可惜的,怎么没见过你儿子们?” 林夫子:“他们啊,年轻气盛,要出去闯荡,老夫这点学问他们学了个皮毛,觉得自己不可一世,投了李唐的大军,好久没传回书信了。” 杜安:“打仗这事,没个准头,或许忙不过来吧。” 林夫子:“多半是少年心性,觉得老夫啰嗦,打仗真那么好玩吗,那是要舍命去拼的,虽说老夫没上过战场,但那到处空空的院子,哪个不是这兵事所致?” 杜安:“恩,确实,慢慢熬吧,总有出头之日。” 上午的第二节课很快开始,不过这时的杜安满脑子都是坏坏的想法。 杜安:“这节课呢,不学那些东西了,你们抄写了拿回去自己慢慢学,刚才跟林夫子定了明天开始放假,七月十六开学,你们出去玩的时候注意安全,不要去水边玩,多帮家里做点事,好,废话不多说,咱们开始学习摇花手,精神小伙必备技能,哈哈哈” 灵儿:“师父,你别笑了,快教啊,等着学呢!” 杜安:“哦,对哦,哈哈哈,来,跟着我学,把双手合十,错开” 林限之望着站在台上的杜安,小脑有点抽,看着丝滑却又搞笑的动作,脑子写满大大的问号,这是发生了什么?下面的小兔崽子快活的要蹦起来,一个比一个积极,魔性的扭动双腿,配合不知所谓的花手,这位老东家是不是中邪了,好在仅存的脑力告诉这个读了一辈子书的老夫子,肯定不是中邪,这世界上的人全中邪,这位也中不了,算了,随他去吧,反正就是玩闹一会儿,总比这些孩子天天睡觉好。听着热闹喧嚣,林限之转身进入书房,整理字表,规划假期内的工作内容,孩子们是放假了,他这个夫子可没有,杜安拿来的这些教材他要翻一翻,学一学。 入夜,东厢房灯火通明,杜安坐在书桌边看着小云写字,小蝶趴在桌子上无精打采,灵儿写一个字打一个哈欠。 杜安:“早点睡吧,看你这哈哈打的,快连成个儿了。” 灵儿:“恩,师父,我顶不住了,明天再写,小蝶你去睡么?” 小蝶:“恩,快睡着了,师父你也早点休息。” 杜安:“好,进屋小心地上的水,别滑倒了。” 灵儿:“知道了,师父。” 小蝶跟着灵儿隐没在黑夜之中,杜安追着小蝶的身影看了许久,转脸对着墙壁眯起眼睛。 小云:“怎么了师父?” 杜安:“那韦家人有点不开眼,你觉得应该如何处置?” 小云:“这个要看师父的意思,是整治一番,还是严厉惩处,都是不一样的。” 杜安:“依你的意思呢?” 小云:“敲骨吸髓。” 杜安:“你是想震慑周围的宵小?” 小云:“不,按师父的习气,不愿多生事端,也不多开杀戮,只有囚禁,让陈大匠拿鞭子抽着他们干活,同时跟他们家里要饭钱,不给呢,小鞭子抽起来,饭也不让吃,关几个月,他们自会怕的。”口中说话,手上动作不停,字迹清晰娟秀。 杜安:“呵呵,别写了。” 抱起小云放在左臂,右手一挥,两人出现在坡上的半空,月光清冷,微风徐徐,树叶影影,大群的黑衣人慢慢摸向小院,手中的刀映射出森然的寒光。二百多人聚集在院子周围。 杜安:“捂住眼睛,趴在我怀里,千万别睁眼,会闪瞎的。” 小云:“哦。”双手捂住眼睛紧紧趴在杜安肩头。 从怀里摸出一个闪光雷,用嘴咬掉保险销,直接丢了下去。 杜安大喊:“什么人!” 这群人大惊,赶忙循声望去。半空嘭的一声,强光闪现,照的四周纤毫毕现,人群倒地惨嚎,四周所有铁器慢慢聚向半空,化作一团铁水,铁水中慢慢抽出一根锁链,套向人群,所有人左右被温热的铁环箍住,杜安落地,放下小云,抓起锁链的一头,拖着横七竖八的人慢慢走向学堂西边的工坊。地上躺着的人莫名其妙的被拽弋着,拖出深深的痕迹。前面用力的杜安与后面挣扎的黑衣人完全不成比例,好似一只老鼠拖着一条大船劈风斩浪。工坊这里有一颗大树,杜安把这些人拴在树上,带着小云没有停留,直接离开了。 回到屋里。 小云:“师父,来这么久了,我还不知道您的名讳呢。” 杜安:“杜安。不要跟别人说,有人念叨我的名字,我就会听到,人多了就像苍蝇一般,嗡嗡个不停,你明白吧?” 小云:“师父,我给您磕个头吧,您救了我,我还没谢过您呢。” 杜安:“怎么突然认生了?” 小云:“不是认生了,是不知道怎么谢您,只能给您磕头。”说着恭恭敬敬跪下。杜安赶紧扶住,一把抱起来,放在桌子上,盯着小云眼睛。 杜安:“心意到了就行,有些事师父不能做,有些话呢,师父也不能说,只能靠你自己,我明白,你想家了,不过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凡事要往前看,灵儿比你好不了多少,也是差不多的身世,都是苦命的孩子,不过呢,有师父在,师父不会让你们颠沛流离。好好长大,你们想做的都能做成,做彻底,与其说是哪个人害了你们,不如说是这世道害了你们,等你们羽翼丰满,把这世道搅个天翻地覆,把害过你们的人踩在脚下,每天听他们凄惨呼嚎。当然了,到时候看你怎么选,师父都会支持你的。” 小云:“师父” 杜安:“好了,夜深了,去睡觉吧,那俩家伙估计已经睡熟了。” 小云:“恩” 杜安看着小云走进西厢房,回到书桌,整理了一下桌子,吹息所有灯盏,慢慢走向正房,坐在榻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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