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当日,皇城内外旗帜飞扬,红灯高照,锣鼓喧天。 一大早,文武百官着朝服先行向皇帝行礼。 后,平国公担任正使,武安侯和兵部尚书分别担任副使,褪去朝服,更衣毕,随彩舆和鼓乐前往,持节前往迎娶新娘。 皇家的婚礼现场,有主婚官担任宣读誓词的环节,楚晏就担任这一职,皇上行冠礼的时候,是徐见君主持的,当时他还酸了一把呢。这次轮到他了,他激动的前一天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他看着长大的孩子要成亲了,那个软乎乎白嫩嫩,会和他控诉沾尿的圣旨脏的小孩儿,会夏天偷偷吃冰,爱养波斯猫的小孩儿成亲了。 柳拂月忍他到半夜,实在扛不住了,踹他两脚,人才安静下来。 倒是皇帝本人没什么反应,甚至中午的时候还在批阅奏折,之后还传柳星来讲了经史,就好像此事与他无关。 柳星就纳闷:“陛下今日还要听经史?” “不行?” 皇上瞥他一眼。 “不敢。” 柳星只好继续,昨日他们讲了前朝史,讲前朝就少不了的要讲一讲对异族的数次战争。 一人听,一人讲,安静专注。 未时末,内侍和礼官前来提示皇上更换衣服才停。 柳星离去前忍不住问一句:“陛下今日成亲,不高兴吗?” 皇上看他一眼,这一眼让柳星想割了自己的舌头,乱问。 如今的皇上,和登基那会不太一样,面越来越冷,话越来越少,也越来越犀利。有时候自己这个和他一起读书多年的人,都看不懂他。 柳星方想找补,皇上却回了:“说不高兴,也没有,说高兴,也没那么高兴。” 柳星想了想问: “您不是与娘娘通书信了吗?” 陛下这几年先后两次派遣女官和嬷嬷前往镇南王府,并让锦衣卫们代为传信呢。按理说,通了三年信,总该有点期待,有期待就会高兴。 皇上:“嗯。” 他招了内侍们进来,话题结束,柳星退下。 皇上伸着胳膊让内侍们为其更衣,脑子里在想着柳星的话。 书信确实通了,只不过话不投机。他问南掌改为邺林、邺河等省后,百姓生活如何?她道,没去过邺林不清楚。 他提邺林一带人北迁,她说背井离乡苦。 他说京城近年来倡导节俭,她说天潢贵胄奢华些方是盛世景象。 南人北迁考虑的是民族融合,国家安定。节俭是长久之道,再者如今也算不得盛世。他们看事情就不在一个点上。 因而,两封书信后,就算了。 他和皇后,绝无可能像老头子和王妃那样观念一致,什么都聊了。 好在他要求也不高,能做到相敬如宾即可。 酉时,皇上前往太和殿,大婚仪式在这里举行。 他站在前方等了片刻,皇后被礼官等人引入太和殿。 随后,卫王宣读誓词。 誓词毕,礼官高唱:“一拜天地——” “……” 帝后拜堂时,楚晏和徐见君笑的那是见牙不见眼。二人对视一眼,都见到了对方眸中的笑意,像是完成了他们的使命一般。 皇上却觉得完成了任务一般。 璘哥儿和皇上向来亲近,敏锐的察觉到哥哥没有新郎官该有的喜悦之情。 小舅舅那个不愿成亲的人成亲时,都笑的嘴巴咧到耳后呢,哥拜堂连唇角都不弯一下,还没有他高兴呢!不过我哥真是俊,唇角不弯都俊,站在那如高山白雪,清冷高贵,更像水墨丹青,清俊高雅。 礼毕,帝后被送入朝阳宫,太后已经迁去了别处。 朝阳宫内,再行合卺礼。 皇后爱笑,初见皇上也不害怕,直接送上一个微笑,杏眼汪汪,眉眼弯弯,还问他为何没有后续信件了?这一笑一问,倒是让皇上觉得皇后性子不错。 合卺礼结束,皇上就离开了,宫内还有宴请。 大臣们很识趣,一起敬一杯就结束了,可不能耽误皇上洞房。 皇上喝完,回寝宫如常练了半个时辰字,这才前往皇后寝宫。 当晚该洞房的洞房,次日皇后要拜见太后。 皇帝还要接受亲王、官员的拜见等等。 不过皇上还是善于发现别人长处的,聊不到一起去,却似乎能玩到一起去,比如大年三十的时候,他提议带皇后出宫,皇后就一听就双眼放光,并询问起京城有哪些好玩的地方。 皇家没有归宁礼,出宫后皇上想着来都来了,就送她去见了沈啸。但沈啸并不住在别院,他去了卫王府,会在王府过年,且这会儿正被璋哥儿拉着请教问题呢。 二人又去了卫王府。 沈啸听说帝后来了,蹭蹭往外跑,见到闺女,激动的眼圈红红,他这两日都没睡好,一见面就问长问短的。 楚晏轻咳一声,他反应过来了:“臣见过皇上。臣就一个闺女,难免心焦了些,还望皇上见谅。” “朕也就一个皇后。” 大可不必过分忧虑。 他看了一眼沈啸那红眼睛:“沈世子可与皇后单独闲聊。王爷、王妃陪我走走。” “臣妾谢皇上。” “臣谢皇上。” 父女二人高高兴兴走了,走的时候,隐约还能听到沈啸说:“娇娇,爹没骗你吧,皇上的脸还是俏丽的。” 皇上:“……” 楚晏:“……” “陛下,如今园子里的红梅开的正好。”柳拂月适时打断二人的思绪。 皇上:“就去梅园。璘哥儿,我午时留膳,你和福宝几个去瞧瞧。” “知道了哥。” 璘哥儿走前在楚晏耳边叮嘱一句。 皇上瞧见,问他说什么? 楚晏:“让臣问问陛下成亲开心不开心。臣也想问问陛下新婚过的如何?” 当日皇上大婚,他光顾着高兴了,和徐见君两人喝的酩酊大醉,直到次日酒醒,璘哥儿和他说起皇上的反应,他才想起来。 皇上失笑:“这小子。”转头看一眼楚晏:“爹,也就你们和徐先生关心我。” 楚晏差点被突如其来的一声爹弄懵了。 反应过来,提醒:“陛下别乱喊。” “此处没外人。” 卫王于他那是不一样的。当年卫王把自己的存在告诉了先大长公主,先大长公主后来又告诉了先皇,可先皇并未提示把他送回去。 他曾经也觉得先皇是为了他的安全考虑,可直到老二老三出生,他觉得先皇也不过是在等,等他另有皇子,他就只能留在民间。 奈何老天不给机会,不得不把他接回去定国本。 可细想,万一他留在民间,卫王又没有把他留在身边,那他这一生过的必然清苦。留在身边,即便他回不了宫,按照老爹的心思,怎么着也能让他富贵一生。 是以,先皇担心卫王将来生异心,他却从不担心。卫王做的每件事,都会从他的角度去思虑。 紧接着又说:“若无太后催着选妃,倒也还成。” 话不投机可以不聊,喜好奢华可以更正。 镇南王就这么一个孙女,沈啸又宠女,日常可比他这个皇帝奢华。他活了二十年,头一次见人用珍珠粉涂抹全身护肤,用燕窝鱼翅喂猫。 还成就有些勉强的意思了,楚晏叹息,都是先皇干的好事。 柳拂月却道:“陛下与娘娘在外是君臣,关起门是夫妻,夫妻之间都需要时间来相互磨合。陛下想要哪种夫妻关系,就往哪种方向去磨合。” 未曾见过的两人,猛地被绑在一起,有不适、不合都是常事。 听到这,皇上不免多问一句:“母亲与爹成婚时也有不合么?” 在他印象里,他俩从来都是情投意合的。 提起往事,楚晏有点儿心虚。 “何止不合?”柳拂月笑说:“王爷当日可是带根鞭子进听雪院呢,还劈碎一桌好饭食。” 皇上看向楚晏,眼神惊讶,老头子年轻的时候竟这般大胆。 看的楚晏老脸都羞赧:“哎呀,不要在陛下面前说我糗事。” 皇上却让多说些,他想听。 柳拂月又说了几件夫妻相处的小事,最后又提醒他,喊母亲于礼不合。 皇上若有所思。 从梅园出来,柳拂月多问一句:“太后此时就催陛下选妃了?” “她有个侄女想送进宫,我没应。” 选妃这种事,等有了嫡长子再说。但即便没有嫡长子,也不会从永昌侯府挑选妃子。 他不需要靠收别人的女儿来稳固朝政,不会弄一群高门女进来,为了那个位子争的你死我活。 楚晏提醒他,既然没应就提防一下太后。那可是能把手伸进皇上寝宫的狠人。 可皇上也不是先皇,不拘泥于世俗和礼法。她若老实,定能让她安享晚年,如不老实,只能送她与先皇团聚了。 午膳之前,皇上命人去把徐阁老也请来了,一大桌子,不论君臣,倒是很热闹。 膳后,帝后二人回宫。 关于皇后喜好奢华,柳拂月未曾听皇上说,但元宵宴上,她发现皇后的头饰精简许多。 元宵节后,沈啸要回去了,但是不放心沈皇后。后宫的事,求楚晏没用。就再三拜托柳拂月,时常进宫看看他闺女,别被太后给欺负了。 沈啸虽不知道先皇怎么死的,可他觉得能在皇上新婚第二日就催着选妃的太后,定然是个老妖婆,且盯上了他女儿的皇后之位,那可不行。 时常进宫探望,柳拂月能做到,她应下了。会不会被太后欺负,这不是她能控制的。 但在征和四年底,皇后生产前,她还是进宫一趟,并和皇上建议,把温府的世子夫人请进宫。 几日后,皇上的嫡长子出生。 嫡长子继承制,是祖制也是律例所定,这孩子一出生就是既定储君,容不得一点错。因而抱着孩子的那一刻,皇上就决定这孩子他要亲自教养。 征和六年时,大公主出生。 同年十一月遵循古制选妃,选了两妃六嫔。基本上往后的岁月中,他就把人控制在了这个数字上,人多事多,人少不足以开枝散叶。 八人中,无一人来自永昌侯府,也无人来自勋贵高官府。并且一月后,太后重病身亡。 咽气前,太后见了皇上:“是你动的手?弑杀嫡母,你也不怕天打雷劈!” “你是病了。” “哀家不信!”她一向身体好,怎会突然就病了。 皇上淡淡的说:“你随意。” 皇上看着床上枯槁的太后,内心也有一些唏嘘,多年前他见到她时,她是那样雍容华贵,待他也算慈爱,但人心易变。 太后怨悔的看着他:“先皇说的半点没错,你果然心狠手辣。本宫当日就不该助你一臂之力。” 这些年,永昌侯府并没有因为她帮助皇上,而受到封赏。她想弄个妃子进宫延续家族荣耀,竟然也不允许。 皇上看着她:“当日那名查验官还在朕的手中。朕若心狠,当日就会用他,送你与先皇团聚。” 太后一怔。 但很快笑:“你、你果然是先皇的好儿子。你都知道,你什么都知道,你就眼睁睁的看着。好,好啊,可是你知不知道,哀家会做这些,还是受你最信任的卫王妃的撺掇?” “知道。” 太后笑的更加癫狂了:“你竟然也知道!楚家、沈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哀家就在天上看着,看着将来太子不如你意时,你会如何,楚家和沈家又会如何,会不会也像对先皇那样对你,哈哈哈哈,哀家就等着——” “那你等着。黄泉路上走慢些,快了永昌侯府追不上。” 太后笑声戛然而止:“你说什么?你要干什么?” 皇上却未出言,起身看她一眼转身离去。 “容宸!皇帝!你回来,你要做什么?容宸——” “……” 太后的声音在皇上背后不断响起。 皇上出来时,快两岁的小太子正在外面等着呢。 看见他就冲过去:“父皇,抱。” 皇上见他唇角还有点心渣:“又偷吃点心了?” “木有木有。” “那这哪来的?”皇上擦去他唇边的渣,伸到他眼前问。 太子一看嘎嘎笑:“母后给。” “小贪吃鬼。”皇上点点他鼻子:“再和你说一遍,后宫里,除了你母后给的东西,任何人给的都不许吃,记住了吗?” 太子重重点头,他才不会吃别人给的呢,吃了会肚肚疼。 父子二人有说有笑的离去。 而太后宫中,等里面没声音的时候,宫女们闯进去,却发现太后已经气绝身亡。 小殓时,宗人府的人发现太后指甲的颜色发黑,但她也不敢多言,只当做没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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