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阁老请坐。”</p>
严嵩叫住了徐阶，捧着酒坛自己站着：“这坛酒是嘉靖元年的窖藏，皇上就是那年入继大统，我也是那年开始升南京翰林院侍，入了陛下的眼，这一眨眼已经四十年了。”</p>
说完，给徐阶斟了满满的一杯，给自己却只斟了半杯，随后放下了酒坛。</p>
常言道酒满茶堪，一番煞有介事的开场白已让徐阶竖起了耳朵，这样不按常理斟酒更让徐阶心鼓暗敲起来。</p>
严嵩缓缓坐下来：“皇上这四十年不容易呀，我这二十几年也不容易呀，徐阁老入阁晚些，也有十来年了吧，都不容易。咱们两人虽然职分不同，可喝的都是皇上的酒，是苦是甜，是甘是涩，嘴上不说肠子知道，是不是呀？徐阁老。”</p>
严嵩这一番做派下来，让徐阶诚惶诚恐：“严阁老说得对，请阁老赐教。”</p>
严嵩笑了笑：“我给徐阁老倒了满杯，给自己倒了半杯，想必徐阁老知道原因吧？”</p>
徐阶当然知道，这种哑谜他已经陪嘉靖猜了十几年，如果把杯中的酒看做身上的担子，严嵩这么做，无疑是要把内阁的权势做一个交接。</p>
徐阶：“严阁老是首辅，朝里的担子都是您老担着，我能陪着喝半杯酒已是逾分了，我何德何能，能担得起满杯酒。”</p>
严嵩就是要逗出他这句话，待他说完端起了自己的半杯酒，隔着桌子径直送到徐阶面前放下了：“徐阁老这样说，我连喝半杯的资格都没有，这半杯敬了你老，一会儿我再敬半杯。”</p>
徐阶再深沉，此时已是失惊：“严阁老这话我万难领受。倘是徐某有何过错，严阁老直言就是。”</p>
说着离开了座席，掀起袍子便要跪下去。</p>
“别价！”此时的严嵩动作一点儿不像八十多岁的老人，仅一步便绕过桌子，在徐阶还未跪下前已将他搀住了。</p>
“我年纪已经老了，也活不了多久了，徐阁老，今天把你请来，我只是想向你求一件事。”</p>
徐阶半屈着身子由惊转愣，抬头望着严嵩。</p>
还没等徐阶反应过来，严嵩突然拍了几下掌，紧接着，外面乌泱泱的来了一片人。</p>
徐阶定睛一看，全是严家老小，严嵩站在徐阶的面前，突然带头跪了下去，进来的所有的严家人都惊呆了，但见老爷子都跪了，大家还有什么办法？跟着跪吧。</p>
随即，几十口人黑压压地跪了一片。</p>
徐阶惊得手足无措，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招呼，赶紧连声道：“快快起来，快快请起，老朽实在不敢当啊……”</p>
说着赶紧去扶严阁老。</p>
还没等徐阶反应过来，严嵩已是老泪纵横，用极其哀怨的口气说道：“我已经八十好几了，黄土埋到嗓子眼，转眼就成古人了。”</p>
说着给徐阶重重磕头道：“还请阁老看在多年同僚的情分上，照顾这些不肖子孙……”</p>
面对这个后生晚辈，这个和自己作对十余年的敌人，严嵩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虽然他并不情愿，但他十分清楚，在目前敌强我弱的情况下，只能忍气吞声，这是麻痹对方的唯一方法。</p>
严世蕃躲在屏风后面，厚厚的屏风遮掩了他的身影，看起来那肥硕的身躯如同小山一般一动不动，可攥在一起的拳头和指缝中渗出的鲜血证明他的心情并不同身影一般安稳。</p>
那是他用力过猛导致指甲扎破自己的掌心而流出的鲜血，在这一刻，肉体上的疼痛被内心的屈辱所代替。</p>
严世蕃眼睛死死盯着客厅中间的那张餐桌，整张脸涨的通红，可他却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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