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吩咐伙夫,将所有虎骨熬制成汤分与将士们食用,去拿我的伙食来,也一并分了,从今日起,我与将士们同吃同睡,其余将领也需如此。” “是!” 她脑袋里忽然闪过桌上的那封信,便急匆匆的回到帐篷,咦?信呢?刚才明明就在桌子上放着。 那小士兵也跟了进来。 “将军在找什么?可是那封家书?” “家书?” “是,就收在您的匣子里。” 云樱笑着摇摇头,“哎,没有你阿禄可叫我怎么办?” 他瞪大了眼睛,“将军可忆起我了?” 她点点头,伸手去拿匣子里的信,是啊,她想起来了,自己在这军中生活三年,这苍茫的戈壁已埋没了多少她家乡兄弟们的骸骨,境内各路结党营私,境外异族虎视眈眈,梁王年老昏庸,听信奸人所言,大梁内忧外患早就置身水火,自己空有一腔报国心又待如何?还不是一枚被弃的旗子! 她展开信,短短几行字想来写的急迫: “苏映已调兵马先行,宫中异动,太子未至,误信谗言。”落款一个冉字,刺痛了眼眸。 “报!” “进来!” 那军中探子红着眼眶,声泪俱下。 “禀大将军,从大梁出发的援军已在三日前以谋反大罪全数射杀于果熊岭!” “什么?谋反?来传令的是谁?” “公主殿下的二等护卫。” 她凝眸略一沉吟,“不可能,定是他们假传圣旨!” “将军,末将亲眼所见,千真万确。” 只见他双手奉上一枚环形龙纹玉佩,那耀眼的黄带子摇摇欲坠。 “报!” “将军,大事不妙,夷狄人从西北处攻进来了,南部和东部一起攻进来的还有” 阿禄厉声喝道:“快说!” “还有咱们大梁的自己人,个个口中高喊‘杀反贼'!” 阿禄气急:“这群孽畜,我们在前线拼死搏杀守卫国家,他们竟然串通外敌,把谋反的罪名安到了我们头上,这是要让我们蒙冤而死啊!将军!” 云樱一拳打在桌案上,但想想手下的将士,她还是逼迫自己冷静下来,眼下只有东北部是个缺口,可不出十里便是峭壁悬崖,面对强大的夷狄和精壮的大梁骑兵,战必死,可退也只有死路一条。 “将军!您撤吧。” 军师摇摇头,“后山有一条小路,只有咱们的人守着,只要将士们拖住他们一刻钟,也足够您从这里逃出去,眼下我已别无他法,只求将军活着回到大梁为我们前线的将士沉冤得雪,告诉天下的百姓,我翁氏不是背叛大梁的叛徒,老夫就死而无憾了。” “七叔!” 云樱情急之下也顾不得军中铁律,“翁家军是我带出来的,我怎能独自苟活弃他们于不顾,我翁氏个个血性,怎能做逃兵?” “将军” 她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转身刺破手指,洋洋洒洒写下血书。 “阿禄!” “末将在!” 她将血书和兵符递到他的手上,“从今日起,我翁家和众将士的声名就托付给你了,我翁氏满门的荣辱也全靠你了。” 阿禄还想说什么,却被她攥紧手臂一把推出帐篷,“众将士听令!今日我等惨遭背弃,身后便是万丈悬崖,已入穷巷退无可退,那叛军与茶尕串通一气,想要致我们于死地,可人固有一死,身死岂能留恶名!祸及家人更是天大的冤枉!今日,咱们就算拼着战死也要为自己留住清白之名!现在拿起你们的武器,随我出战迎敌!” 李鬼手握两把弯刀,抢着嚷嚷,“我李鬼的命是将军救的,今儿我随将军出战,杀一个不亏,多杀一个咱就赚一个,这买卖划算!” “将军,大营西南角已破,他们攻进来了!” 她决绝的看了一眼阿禄,转身冲进刀光剑影的火海。 “杀!” 一夜过去,什么摇旗呐喊,什么刀光剑影,什么将军王,都被这濒死的肃杀之气掩盖。 火红的一抹身影半跪在黑压压的戈壁滩上,星星碳火还在苟延残喘,明灭只在几缕寥寥秋风之间。 不知阿禄有没有带着消息逃出去?反正她翁云樱的命已到了尽头了,她抬头想再看看朝阳,可天空却已被厚厚的一层乌云覆盖,呵!她冷笑着,老天待我不薄,一场大雨算是为我的将士们哭泣吗? 她看着一个个横七竖八倒着的将士们的尸体,有的还很年轻,左不过十六七岁,都是爹疼娘养的心头肉啊!跟着她却是这种下场! 那个终日里总是一口一个老大老大的黑汉子呢?他的尸身死气沉沉的趴在地上,一双手被生生剁了下来,血肉模糊的在她脚下,她终是忍不住颤抖,攥紧的拳头无论如何也放不开,她不甘心啊! “翁云樱,你可想过也有今天?” 茶尕手握长刀骑在高头马上,就算俯视着云樱,也没低下她高傲的头。 “翁云樱,想不到你快死了,还是这么不服气的姿态,看着真是叫人不爽。” 云樱恨极了,心如死灰却反倒轻蔑冷笑起来。 “手下败将,死到临头你还笑的出来?” 她微微抬起头,手中的火舌剑支撑着她费力的站起来,“我笑我一片赤诚征战沙场被辜负,我笑我大梁将蹋不是外敌而是内奸,我笑我一军主帅却心软放了你而害死我无辜将士,我自是要提头下去和他们赔罪。可你呢?你又好到哪里去?” 茶尕冷下脸,“三年里,你我数次交锋,最终还是我赢了,你败了!你有什么资格取笑我?” 云樱用戏谑的眼神盯的她心里发毛,她心下恼怒,一剑砍在她的左腿上。 “不准这么看着我!” 云樱当即闷哼出声,单膝跪在她面前,但头依旧未曾低下,只是低声笑道: “我笑你爹不疼娘不爱,兄友不恭,一点朱唇万人尝。” 茶尕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了眼睛,颤抖着嘴唇,仿佛有一团污浊之气横压在胸口叫她喘不过气来。 她握着手中的刀指着她:“你说什么?你有种再说一遍!” 云樱一把抹掉嘴角的血,冷笑说道:“你知我因何放你?我初次见你可是在北伯宫的大营里,你一个胡族公主怎会单独出现在叔父的营帐里?” “你!你胡言乱语些什么?” “我说我就是那个给你送事后盥洗汤的小乞丐!” 她脸色瞬间煞白,仿佛被戳破丑事一般,在她面前的体面和高傲荡然无存,只能哆嗦着嘴唇问道:“你看见了什么?” 她仿佛没听见,自顾自的诉说着,仿佛要在临死前将所有心中话语一吐为快。 “我曾佩服过你小小年纪能在战场与我搏杀远胜男儿,这世上女子大都在深宫后宅里蹉跎消磨,原以为如我这般心境的只我一人,直到我见了你,提枪上马一统三军的样子,既明媚又热烈,我心中甚是欢喜。 可当我见过你赤身漏体躺在你叔父的床上,见过你枯槁如土满面泪痕,更见过你被父兄抛弃心冷至死放荡堕落,为了权利不惜任何卑劣手段。 你是赢过了我,可又如何呢?茶尕,你的部下会因此而真正的臣服于你吗?你的将士会因此而为你自豪吗?你的子民会因此而更加爱重你吗?他们向你下跪时心里在想什么?哦!我高高在上的王,只要给她足够多的好处,她也不过是众人身下辗转承欢的身下客而已!你的威严和手段不过都是掩盖自己是一个肮脏卑劣没有人性的妖而已,在世人的眼中,你永远都会背负着与叔父乱伦苟且,弑父杀君的恶名!死也会带到你的坟墓里去!” 见她脸上明显露出惧色,那尴尬无比的表情反倒令她愈加兴奋。 “怎么了?尊贵的公主殿下,您当时的表情可比现在精彩多了。” “你给我闭嘴!” “你父王仅仅为了一队兵马就将你送到北伯宫的营帐里,一个叔伯不够,还要你去百般讨好你的表兄,你们这一家子就算登上了皇族的座椅又如何?不过都是劣性不改的野畜而已,还妄想嫁与我兄长,呸!茶尕,你自觉哪一点配得上他?” 被她揭了丑事,茶尕简直气得发疯,这一连串的戳破与讽刺更令她失智。 “你有什么资格嘲讽我?你自诩一切靠自己,可没有你的家族,你何来这个身份和荣耀?没有你的父兄,你连上战场与我对阵的机会都没有,翁云樱,你知道吗?你这种高高在上自以为是,一副天下唯你不能的模样才真是叫人恶心!” 她挥起大刀再不与云樱废话,快、狠、准的向她的脑袋削去。 刹那间,艳红的鲜血喷向黑压压的天空,一颗温热的头颅随之滚落,那还没有反应过来的身体也终于在最后一刻迟缓的倒下,脖领上佩戴的冥王珏也随着头身的分离而甩落,恰巧滚至那颗头颅面前,很快,猩红的血液流向那块冥王珏,刺激着它不断发出耀眼的光芒,流进云樱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里。 “阿姐!” 她眼中最后一抹身影是那惦念已久的少年,兴许是看错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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