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着暖炉的亭台里。 窗台都悬挂着厚绵帘子挡风,虽说是白天,屋里也点着烛台照明。 两个小厮把热腾腾的卤菜和酒水摆好,就掀起门帘从门洞离开了。 走的时候,韩枭还吩咐他们站远一些,不准靠近。 季清欢一袭黑衫盘腿坐在软榻上,屁股下有三只软垫。 他正警惕的看着韩枭,防止这人又有什么幺蛾子。 “噗。”韩枭又笑,支在乌木矮桌上的手臂直抖。 季清欢:“?” “你头上顶着两只红鼓包还凶恶瞪着我,更好笑了。”韩枭忍俊不禁,直直望着对面人的脸庞。 两人是盘膝对坐,周围还摆着两对一米多高的烛台。 烛芯在遮着窗户的亭台里,基本不摇曳,暖色光线稳稳映照在两人身上。 室内也安静极了,小小亭台像是隔绝了外界所有烦扰。 季清欢看他从早上笑到现在,懊恼蹙眉。 “还不是拜你所赐,才住进王宫两天我落得一身伤,头也疼,屁股也” 不说了,丢人。 “这些能怪到我身上?”韩枭不爱听了,挑眉道,“脑袋的伤是你偏说饮茶能砸伤额角,我好心出手帮你挥开茶盏,你还不许。” “屁股就更不关我的事,谁叫你存心想害我!” 季清欢本来要下意识反驳,但想想自己确实理亏。 于是他脱口而出:“我若没有被你关在宫里,能受这些伤?” “呵,”韩枭冷笑,眸子抬起看季清欢,“你若没进青源城,想必此刻胳膊腿儿都不完整了,又何止是这些伤。” 是。 韩王如果不开城门放他们进城,如今城门外的匈奴估计正在吃孜然炙烤人肉。 季清欢垂了眼,闷闷的说。 “那也是你父王奸诈,故意给太子送信引到东部来。” “这话好笑,难道太子不登门求救,季将军就能看着匈奴进军坐视不管?”韩枭说,“与其叫他只领两万季州兵将跑去京城送死,还不如跟我家结盟。” 难道不是这个道理? “” 季清欢笑了笑:“世子能言善辩,死的也能说成活的,不说了。” 韩王又不是以‘结盟’二字邀约,是用手段强行逼迫季沧海给他卖命。 这根本就是有所图谋,却叫韩枭说的这么冠冕堂皇。 罢了。 韩枭的思维总有许多歪理。 能将趁着国难关头捡便宜,说的像韩王对季家施恩深重似的。 要不是季清欢深受其害,还真就被韩枭绕进去了! 假如将来有机会,他会让韩枭知道什么叫结盟与平等,现在议论就只会吵起来。 一旦吵急眼了,受伤的还是他。 “不说就不说,我喊你来也不是为跟你说这些的。”韩枭嘟囔一声。 桌上摆着一只撕好的荷叶香鸡,还有卤牛肉和一些素菜。 两人的羊脂玉酒杯里都斟满了红梅子酒,酸甜果味和酒香融合的很好,营造出一种叫人极其放松的氛围。 韩枭夹起一块卤牛肉放进季清欢碗碟里,示意叫他随便吃。 他自己先灌了两杯梅子酒,也开始朝桌上的卤菜动筷子。 一时间就只有筷子和碗碟的磕碰轻响,周围安静极了,隐约还能听见远处丫鬟们忙碌悬挂红绸的声音。 季清欢刚开始没动筷子。 但看坐在他对面的人吃相很香,这才跟着动筷。 他早膳就啃了几个包子,现在也饿了。 不久前是被太子身上那股味道,熏的没胃口。 “啧,”又是两盏酸甜微涩的酒水入腹,韩枭舒适微醺的眯着眼,往自己指尖看。 白玉盏,梅子酒,颜色很漂亮。 他盯着酒杯问季清欢:“这酒不错,是么。” 狗韩枭很奇怪,他俩是能坐着喝酒的交情? 季清欢咬着鸡肉看他一眼:“别喝多了,否则王爷又要怪到我头上。” “你别跟我提他!”韩枭猛地攥拳,声音急了些。 “?” 季清欢这才发现不对。 对面的人看起来像是心情不好? 但要找友人解闷儿说说心里话,也不必喊他一起啊。 季清欢为了不在这种时候触霉头,所以没有理会韩枭这声暴呵。 而且这怒气摆明了不是冲他,是冲那位王爷爹。 “喝,”韩枭把手伸过来,用力撞了一下季清欢的杯沿儿,玉石相碰发出叮的一声,“季清欢,你喝过酒吗。” 季清欢随意笑了笑:“十三岁那年我就告诉过你,我喝过从最烈的烧刀子,辣的嗓子肿起来第二天说不出话。” 说起这些,他的思绪飘了 那时候东辽还没流露出想造反的架势,年年都给皇帝进贡草原上的好东西。 季沧海虽然身在小小季州城,先皇却很惦念。 知道大将军闲暇时就喜欢喝两杯,于是特意叫人从京城送过来美酒,赐给将军。 季沧海喝高兴了哈哈大笑,给儿子也倒出一杯。 季清欢记得那天晚上的月亮很圆很亮,阿姐睡了,只有他和老爹坐在院子里。 当时他还小。 不明白老爹望着酒水的表情,怎么既欢喜又惆怅。 现在想想,当年季沧海扔掉自己拼搏十年的功勋,回到小城里懒散过日子。 都是因为先皇不答应他‘再度出征,踏平南部’的提议。 季沧海便以为先皇听信韩王谗言,对他生出疑心,全然忘了他们君臣当年在战场上的过命情谊。 失望之下便赌气辞官,不顾先皇追出皇宫十几遍的解释与挽留。 可是在漫长岁月里,人总会一遍遍回想自己的行为。 其实没过几年季沧海就明白了,先皇有先皇的难处。 那时南部刚刚统一百废待兴,怎么能灭南部杀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 而桌上摆着的烧刀子,先皇御赐叫人送来季州城的酒。 这跟他们早些年在东辽喝的烧刀子一样,当时脚下还踩着倭寇们的尸首,他们和先皇一起,迎着血红色的霞光欢肆畅饮。 ‘天幕远,红霞飞。 将军半醉卧尸堆,帝王搭箭射乌骓, 马惊人欢笑,不惧血和泪。’ 季沧海这才明白,原来先皇从没忘记过他们当年一同征战的情谊,一直都是信任他的。 正如他思念京城里那帮老哥哥,老哥哥们也思念他。 可是为时已晚,事情做出来就没法儿回头了。 他没脸再回京城,军职也早就有人替代。 那夜,季清欢陪着他老爹喝的烂醉。 听他老爹指着月喊—— ‘韩问天,韩问天,你害我误会我主,你脏心烂肺,你卑鄙小人!可恨老子这辈子尽叫你毁了,天杀的狗贼,韩问天!’ “” “季清欢,你想什么呢?”韩枭不悦的皱着眉。 因为坐在他对面的黑衫少年走神了,他叫好几声都不答应。 竟敢在跟他喝酒的时候走神,如此心不在焉! 季清欢回神,语气冷淡:“嗯?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你今晚不必睡觉了,睁着眼睛坐本世子床尾守一整夜,替白檀陪护!” 韩枭心底原本就憋的慌,只能把这股难受劲儿转移到季清欢身上。 看着季清欢难受且暗含愤怒的眉眼,他心里就能好受些。 果然,对面少年脸上露出让韩枭极为满意的神情。 季清欢呆滞:“你还是人么,我今天挨的还不够惨??” 早上被两个人用杯盏砸。 中午先让韩王训斥一顿,又被侍卫排队拿柳枝抽。 此刻下酒菜充当午膳,却还没吃几口就已经定好了晚上的惩罚。 操操操! 他就知道跟韩枭待着约等于伴君如伴虎,根本没有片刻能安生的时候! 季清欢含恨咬牙:“是,都听世子吩咐。” 狗韩枭就不怕他趁他睡着了,直接上手掐死他? 好吧,他不敢掐死他。 季州百姓和其余姓季的还得活命呢。 操! “嘿,”韩枭多喝几杯有些微醺,噙着水光的眼眸注视着季清欢的眼睛,痴痴发笑,“你听话了,没有跟我吵。” 季清欢:“” “吓唬你的,让你在我隔壁睡,陪床我怕你拿枕头捂死我,”韩枭说,顿了几秒又说,“胆大包天的季清欢。” 醉酒的人眉眼实在好看到惊心动魄,有种雌雄莫辨的美。 这种美感根本叫人不会在意性别,只知道他好看。 还用绵哑嗓音略显粘稠的念着最后三个字,重复了两遍季清欢的名字。 季清欢愣怔过后,偏开视线不与这妖精对视。 又在心底恶狠狠骂一句—— 死人妖! “季清欢!”韩枭一惊一乍的忽然又喊。 季清欢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不小心骂出声了:“啊?” 韩枭这是喝醉了吧。 是,桌上两坛梅子酒都快见底了。 而他自己的第三杯还没喝完,说明其余酒水都在韩枭的狗肚子里。 “你的生辰礼没有给我,你现在就给。”韩枭说着话。 当真递过来一只指骨匀称修长,肤色白皙如玉的手。 他在这种时候问季清欢要生辰礼,混账到自私至极。 季清欢烦的抓狂! 他就说,宁愿待在那间臭烘烘的房间听赵钰慈絮叨,也不想跟韩枭待在一块儿。 这人简直事儿多到令人发指。 根本不明白他心底恨到多想一剑杀了他,再杀了韩王韩问天。 “生辰礼生辰礼你给我,快点”韩枭笑眯眯的催促着。 半醉半醒间,神态竟然颇为纯净。 看在季清欢眼里就是宛如智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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