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承诺等到采访完才回上海的夏茉,和景春莹,白天待在沟村,晚上才去太平湖的宾馆住。 为了摆脱“有长辈盯着”的别扭体验,夏茉甚至都给老付放了假,让他爱去哪儿去哪儿,自己和景春莹搭老乡的有偿面包车到沟村。 景春莹画完了徽州古建筑的线稿,就去“山下”咖啡馆装上一壶热咖啡,坐在村口,继续画绵延的群山,捕捉一天中不同光影下的风景精华,为自己的透窗珐琅系列作品,积累素材,同时应答客户的订单修改要求。 夏茉给自己安排的活动内容,则丰富多了。 比如跟着秋书记到附近农户走访,秋书记主要负责排查贫困人口,夏大小姐主要负责撸猫逗狗。 比如逛到阿雪的小咖啡馆,热情自荐拍照技术,举着阿雪的手机,从各个角度给她拍一堆美美的工作照,再撅着屁股看阿雪怎么做手冲。 比如从村委食堂打好饭菜,送到梁家,和梁爷爷一边吃,一边讨教实战中的武器知识。 比如由秋书记打好招呼后,蹭进村广播站,观瞻这项填补自己传播学认知空白的农村娱乐活动。 夏茉就像一个进入了全新乐园的孩子,兴致盎然地四处打卡。 不过,在小村获得的情绪价值,也有一点点打折之处,那就是,救命恩人梁峰,似乎刻意避免和她相处。 夏茉充当临时外卖员,送饭菜上门时,梁峰淡淡地道完谢,就留爷爷和夏茉在八仙桌边吃饭,自己以看守水彩画柜台为由,端着饭盒去门口吃。 夏茉走进村广播站看热闹时,正在帮播音员纠正普通话发音的梁峰,忽地就掏出手机,说是志愿者群里在喊人帮忙,匆匆离去。 凭啥呀,就连周瑾哥哥那样的男神,都不会把她当空气的好吗? 自己因为不想欠一份沉重的恩情,都已经把姿态放得史无前例的低了,这人怎么还是一副冰块脸管够的腔调。 “春莹,现在只怕全黄山都知道梁先生的右手在术后养伤,谁会给他派活儿啊。我觉得,他看到我就拂袖而去,那种嫌弃,是实锤了。” 夏茉把在阿雪那里买的热乎披萨,递给坐在石桥边写生的景春莹,一面絮絮叨叨。 景春莹咽下一口芝士,看向远处放松眼睛,口吻无波无澜:“你想多了吧,男人本来话就少,而且社恐比例很高。” “他社恐?你忘啦,在索道站,他那张嘴,叭唧叭唧可能说了。今天我在广播站里,看到他给两个女孩指导怎么念小说里的对话,也是滔滔不绝的。” 景春莹道:“嗯,刚刚我也从喇叭里听到了,念的是迟子建的小说《额尔古纳河》。夏茉,他们这个村还真挺文艺的,不是读诗词,就是念得过茅盾文学奖的小说。” 夏茉喝了一口咖啡,略带八卦意味道:“是梁先生成立了一个广播社,组织村民去念的。春莹,梁爷爷把他们家底细都说给我了。你知道梁峰为啥这么文艺?因为他爸爸,是九十年代初考进的师范中文系,那比我这种在国内是学渣、去国外混个水文凭的牛多了。他爸毕业后,回乡做了语文老师,大学里的女朋友来做了数学老师,兼美术老师。但两人结婚大概十来年后,梁峰的妈妈,跟一个来旅游的画家有了化学反应,离婚走了。梁峰的爸爸呢,是前几年肝癌没的。” 景春莹扭头看夏茉,诧异道:“不是吧?梁家老爷子,连儿媳妇婚内出轨的事都跟你说?” 夏茉一副风清气正的坦然模样:“我觉得没啥呀,我和梁爷爷一见如故,聊完军文,他说说自家的故事也不行?又没编排别家的是非。再说了,人老爷子挺通透的,说梁妈和梁爸的感情淡了后,在小村呆不下去,走就走吧。” “那么,梁峰会画画,是他妈妈教的?” “嗯,他妈挺牛的哈,一个数学老师会美术?怎么可能咧?” “怎么不可能,别说达芬奇那种天才了,就是我这样普通水平的画手,也能教初中数学。” “行行行,你们都是学霸。对了,所以你看,梁爷爷确实对前儿媳没啥膈应吧,整天乐不颠颠地商推孙子的画。” 景春莹点点头。 她想起自己如今在上海维持着的一段异性关系,虽然俩人都是未娶未嫁、各自没有男女朋友,但也算比较另类的。 所以,其实她在内心里,倒希望梁家爷爷这样认知豁达、不妇德绑架的人群,多一些。 景春莹沉默了片刻,闲闲赞道:“梁先生画画好,音色也好,普通话还特别标准,不像你我,前后鼻音都分不清。对了,他们剧社,有名字不?” “有,叫仓央剧社。啥意思啊这俩字儿?” 景春莹若有所悟:“怪不得他们老念仓央嘉措的诗呢。仓央,在藏语里,有梵界妙音的意思,我们艺术史的老师是个藏文化迷,给我们说过。” 夏茉一耸肩:“妈耶,受不了你们这些酸唧唧的文化人。还不如叫仓鼠剧社呢,多萌,多哈基米。” 景春莹笑了:“那你给人投钱呗,拿下冠名权。” …… 两个女孩沉浸于徽州山水中畅聊时,在上海华山路,一个和她们年纪相仿的女孩,走进双子别墅的夏氏集团总部。 前台询问了她的来意后,拿起电话:“刘秘书,访客说她是夏小姐的熟人,又说与咱们集团有资金往来,要见夏总,说几句公务就走。全名?哦,访客全名是辛西娅。” 十分钟后,前台接完刘秘书的回电,对端坐在沙发上的女孩说:“你随我来。” 总裁办公室旁的会议室里,夏鹏程开口道:“辛小姐,我一刻钟后还有个会,你有什么事,直说就好。” 辛西娅把双肩包从臃肿的羽绒服上脱下来,抱在腿上,像一个青涩的接受面试的应届生。 “夏总,我是来还钱的。这一阵我忙着读ba班,没怎么管我的小公司,昨天看到我个人的银行卡上进账了八千块,问了我合伙人,才知道我们公司找人发的水军帖,和夏氏有关。平时茉茉很照顾我,这笔钱,我不能要。还有,茉茉爬黄山那天,和我通过话的,我后来再给她发微信,她一直都没回。虽然黄山园区出了公告讲,被救游客无恙,但我实在太担心,今天就,就冒昧来问问。” 夏鹏程示意刘秘书给辛西娅拿瓶水,和颜悦色道:“茉茉没事,还没到上海而已,谢谢你。唔,我好像听茉茉,也说起过你好几次的,你是不是,也在英国留过学?哪个学校来着?” “诺丁汉大学。” “不错的学校啊。对了,圣诞节的时候,茉茉和朋友们去崇明岛开party,也是你帮她张罗的吧?我记得她说的名字,好像就是辛西娅。” “圣诞party是我协助她的,不过,呃,夏总,我们是在淀山湖办的,不是在崇明岛。” 夏鹏程有数了。 两个回合的测试,这女孩都过了,应该就是茉茉提及过的那个朋友。 夏鹏程于是回到正题上:“辛小姐,你怎么知道,请你们刷热议的,是我们夏氏集团?” 大老板此话一出,刘秘书倏地紧张。 不必夏总强调,刘秘书也再三叮嘱过自己那位做中间人的亲戚,与几家水军公司说明价格和内容就行,绝不可以披露发单人就是夏氏。 没想到其中一家水军公司,是夏总女儿的朋友开的。 现在这姑娘上门退钱,不管她是真厚道,还是惺惺作态,可千万别一张口就说“是中间人告诉我们,甲方是夏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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