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信封

贝苒眸光微颤，这是她第二次听他说这话，第一次：贝苒，我不需要你道歉，懂么。她睫毛眨了眨，漂亮眼瞳看着他，嗫嚅道：“你不是说，我是一只善于伪装的小白兔么？很有手段么？” 回答完，她眼眸半垂，似是看向其他地方，一种不定方向。 半晌后，见他不说话，贝苒又眨了下睫，大概心里面猜到了些什么，她继而说：“所以，你还是不相信我是么？既然这样，我没什么好解释的。” “贝苒。” 这次江樾终于开口了，“你说话非要这样么？我没有不相信你，我只是不需要你在我面前伪装自己。你这几天天天下午请假，我想知道，可以告诉我么？” 看那双似温柔又凛然的眸子，贝苒喉咙有些哽咽了，半秒，她镇定道：“我的私事别人无权知道，也帮不了我。” 声音镇定到，可以说比无情还冷，眼瞳透着让他看不透的心觉。 “所以呢？”他问。 “所以”贝苒看他，“我已经解释完了。” 说这话时，她是揪着心脏说的，她觉得就算给他说了，他又能帮她什么，无非震惊加可怜她罢了。 身子同脚刚迈半步，下秒，手腕被人擒住，掌心温度似是有灼烧感，贝苒浑身犹如过电般，瞬间一僵，眼眸震颤，睫毛似乎不会眨了，好像知道是谁。 她偏头对上深幽不见底的眸子一瞬，听见他开口说：“你不是说都是同学相互帮忙是应该的么？难道你说的话是假的？” 他嗓音低沉又认真，语气间夹杂着质问。 夏季晚风总是很轻，两人面面相视站在路灯稀薄光影下，与周围相比却显得有些安静。 片刻后，站他面前的小姑娘垂下了眼睫，然后又抬起来，她五官面容清美，开口时，声线仿若被温水浸泡过，有点沙哑。 她说：“你帮不了我。” 他没说话。 “江樾。” 看着他，然后对他笑了一下，笑得有些自嘲，她说：“谢谢你把我当同学，但有些事情不是同学之间能帮上的。我不需要别人施舍，也不需要别人可怜，更不需要别人怜悯，我希望你能理解我。” 听她说完，他松开她的手，哂笑了声，说：“贝苒，其实你挺自卑的，但你的伪装确实好。” 贝苒站原地被他这话深深刺到，她两眼惊地看着他。江樾见她不说话，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拿起头盔那一刻，手臂突然被握住，而后听见她寡冷的嗓音开口： “你很了解我么？” 就这一句，江樾不禁看向她，小娘娘眼眶明显涩意，眼神透露出质问的怒感，让他心脏倏地一颤，仿佛停在她那句话上。 看着他，小姑娘忍不住又问了一遍：“很了解么？” 不知是不是被她这两句话有震到，此时此刻，江樾脑子里愕然满满，像个长嘴不说话的哑巴。 数十几秒后，他眼眉明皱，出声道：“你希望我了解你么？希望么？” 这回该贝苒愕然了，她心脏忽地一紧，似乎漏了半拍，不知道怎么的，她一句话也答不上来，就好像被逼到悬崖又不得不答。 敛下眼睫同时，她将手收回来垂落身侧，整个沉默着。 江樾看着她，瞬间了然道：“看来我想多了。” “不是这样的。” 贝苒立马回答道，看向他。 就在这时，不知是谁衣兜电话响了，打断她想说的话。 贝苒摸出手机一看，是周叔打来的，她立马摁下接听键，“喂”了一声。 电话那头，周建伟声音发颤得厉害，语速极快：“苒苒，你妈妈快不行了！你快点来医院！” “你说什么么？！”贝苒声腔发颤，说话不利索，“她、她下午不是好好的么？为什么会这样？！” “她突然胃里大出血，医生现在在抢救。” “我马上过来！” 挂完电话，江樾忍不住问她发生什么事了。 贝苒颤抖的双手紧紧抓他手臂，哭腔带泪地说：“江樾！我求你送我去第一人民医院，我妈妈快不行了！” 她急的双腿抖。 “上车！” 江樾迅速戴上头盔，修长的腿跨上座椅，贝苒穿身睡衣，借力坐了上去，双手抱住他的腰，前身微俯贴近他。 江樾将钥匙插入启动口，他拇指一拧，摩托车发出轰轰的鸣声。他右手发力一拧油门，摩托车车速度很快，直飙180码朝医院方向骑去。 从小区门口出发到医院，江樾只用了十分钟，摩托车停在医院门口，贝苒一下车道了声谢，就朝三楼手术门口跑去。 江樾拔掉钥匙跨下车，将头盔提在手上，然后就跟在贝苒身后一块来到手术室门口。贝苒看到周叔着急不安在那儿走来走去，脸上满是担忧。 “周叔！”周建伟回头，贝苒向他跑去，“我妈妈下午还好好的，为什么会突然这样！？” 周建伟说：“我去上了一趟厕所，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医生在抢救她，然后我看到她妈妈嘴里在吐血，浑身还抽搐，医生说可能胃里大量出血，现在还在急救。” 贝苒身子一下子软了下来，好在江樾手快将她扶住坐到旁边座位上，轻声安慰她：“你妈会没事的。” 贝苒连连点头，嘴里说着：“她会没事的，没事的。” — 而此时此刻，手术里。 两名医生与几名护士，各负责每个工作。 苏碧兰躺在手术床上，她上身贴满探测片，旁几台仪器滴滴响，氧气压一升一降，心脏监测仪屏上的数字已降到60。 主治李医生正为她用胃镜探头找胃里的出血点。 一直看血压心脏仪器的护士，急忙道：“李医生！患者心跳血压已降到55了。” 李医生瞄了眼仪器上的数字，手上动作没停，他道：“加800。” 接上血袋，十分钟后，眼见血袋里的血正慢慢输完，苏碧兰胃里的出血点，医生还是没找到。 “再加800。”李医生道。 护士：“好。” 就在这时，看血压心脏仪器的护士，道：“李医生，患者血压心跳已降40。” 手术室外，走廊安静。 江樾陪贝苒坐在椅子上，贝苒眼睛一直盯着手术门，双手紧紧相握，她在心里祈祷老天保她妈妈平安不要有事。 周建伟站在走廊另一端，似乎在给公司领导打电话。 江樾看着贝苒眼泪不停往外流，他抬手拍了拍她肩膀，再次安慰：“你妈妈会没事的。” 贝苒转头看他，眼眶都已经哭红了，她点了点头，“她会没事的，我相信医生。” “嗯。” 一个小时后，手术灯灭了，门被缓缓打开，医生走出来，贝苒同周建伟一块走上前询问情况。医生摇了摇头，说：“我们已经尽力了，请节哀顺变。” 苏碧兰于晚上11点25分去世。 当医生宣读完死亡时间时，贝苒整个人几乎快站不住了，她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江樾见状立马跑过去，蹲下身将她扶稳靠在上身。 贝苒两手紧紧抓手心，崩溃的情绪彻底崩不住了，她大声哭了出来，撕心裂肺，像刀割体。 江樾忍着眼眶里的涩意，安慰她。 而周建伟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座椅边上，站了有七八秒，然后他身体像不受力，重重坐了下去，他双手抱头，将情绪埋在里面，哽咽的哭腔声一点一点往上爬。 最后，他崩不住猛砸自己的头，埋怨老天为什么要那么残忍，他好不容易遇到她，老天却要把她带走。 他埋怨老天的不公平，埋怨老天是一个无情又残暴的人，他不停埋怨着。可到最后所有人又不得不面对老天留下来的事实。 苏碧兰所有后事办完后，周建伟把她安葬在她丈夫旁边。这天下了一场大雨，阴雾蒙蒙的，雨如流水噼里啪啦打在夫妻俩墓碑上，周围极其安静只有雨声。 周建伟穿一身黑色西装，手上举着一把黑色，他眼睫下是淡淡的沉翳，面色仍是没休息好的神态，他看着两块墓碑上写着两人的名字——苏碧兰、贝辉 然后对他们说：“碧兰、贝辉，你们放心，以后我就是贝苒的监护人，等她长，我会替你们把她风风光光嫁出去，我永远都是她的后盾。放心吧。” 最后他看着贝辉墓碑说：“你在下面一定要好好照顾她，知道么？” — 贝苒有几天没去学校，窗外倾盆大雨，房间却很安静，她躺在床上抱着妈妈生前穿过的衣服，无声泣哭。班主任得知她妈妈去世消息，也深感难过，准她在家休息好后再回来上课。 沈渺给她了很多发消息问她怎么没来学校，都不知道找谁吃饭了，等等一些，但贝苒一条也没回。 周建伟从公墓回到家，站贝苒房前不知有多久了，他转身回了房间，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去敲了敲贝苒的门。 没过多久，房门被打开。 贝苒整个人看上去十分憔悴，尤其两双哭肿的眼，正无神地看着他，她似乎没有想说话的欲\/望。 周建伟缓缓抬手将信封递她面前，“这是你妈妈生前留给你的信，你看看吧。” 原本无神的双眼瞬间像被打醒了一样，眸中闪过一丝惊，她嘴巴微张，话像卡在喉咙里，发不出声。她快速接过周叔手上的信，紧紧护在怀里，生怕妈妈最后的余温没了。 周建伟眼眶噙着泪，说：“苒苒，以后这，就是你的家，是你永远的避风港，周叔永远都是你的后盾。” 贝苒抬眸看着他，泪水不禁流了下来，她默默点了点头，然后说了一句：“我累了。” “你好好休息。” 贝苒又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她把房门关上后，没走两步，身子软得没骨架似的，慢慢瘫坐下来，倒在地上，怀里的信封被她保护得很好。 这一刻，她脑海里回荡的全是妈妈的声音—— “苒苒，今天是你八岁生日，妈妈带你去动物园玩！” “我们苒苒今天不高兴么？来跟妈妈说说，哪位小朋友欺负我家苒苒啦？” “都上六年级了，还哭小鼻子，羞不羞。” “贝苒，妈妈前几天买的那件衣服你给我放哪儿了？” “我们苒苒十四岁啦！快对蛋糕许愿!” “苒苒，妈妈要出门一段时间，你在家好好照顾自己。知道么？” “苒苒少吃外面东西，不干净，你胃不好。” 苒苒 苒苒 苒苒 晚上十点，贝苒坐书桌前，打开了妈妈给她写的信，她把每个字认认真真地看—— 苒苒：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妈妈猜你已经哭得稀里哗啦啦！对不对？哎呀，妈妈猜得一点也没错，我家苒苒还像小时候一样，爱哭鼻子，下次不准再这样啦！知不知道？ 苒苒，妈妈走了后，你每天要开开心心，快快乐乐，平平安安，然后考上理想中的大学，在大学里交个男朋友，谈个几年恋爱。对了，一定要把他带来给爸爸妈妈看哟！让爸爸妈妈看看哪家小子长得那么俊啊！看他对你好不好，有没有把你捧在手心里，当宝贝！ 妈妈以后都看不到你穿婚纱的样子了，不过没关系，我已经给你周叔说了，让他替我和你爸爸看你穿婚纱的样子。 爸爸妈妈这一生有你这么漂亮的女儿，无憾了。最后，你好好孝顺你周叔，他是妈妈大学时期的初恋，这一年半多，我在医院住院都是他细心照顾，无微不至，还拿出自己多年攒下来的钱给我这个将死之人看病。以后你要替妈妈好好用一生报答他，知道么？ 好了，妈妈困了，想睡觉了。 落笔最后一处，有几滴干皱的泪痕。 贝苒看完信后，早就不哭得不成样，泪珠一颗接着一颗滴落到信张上，瞬间炸开透明泪花，然后泪水一点一点浸湿白纸里，还有一点软。 贝苒放下手中信封，突然笑了一下，是难过的笑，她抬头望向窗外，雨在下午的时候就停了，稀云铺盖整片夜空。 今晚很奇怪，天上有两颗星星特别的亮，它们挨在一起，似乎在说着什么。 贝苒看着它们，隔空对它们说了一句：“爸爸妈妈，以后苒苒不会再哭鼻子了，会很坚强的，会平平安安的。” 考上理想中的大学，一定会带他来看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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