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易。明天天一亮，先去找个大澡盆来，在里面注满热水，让我舒舒服服洗个澡……身体一干净，精神跟着来，我至少看起来会神清气爽一些。然后，再去猎些野味，我要吃些像样的食物……”他作威作福地发号施令。 江堇不可置信地张口，忍不住悻悻然地质问：“那请问你要不要捶背，要不要按摩呢?”</p>
“那是吃饱饭后的工作，不急。”</p>
江堇累积了几天的怒火倏地爆发。“是，我欠你这、欠你那，所以我必须任劳任怨地供你差遣。不过同理论之，我现在扶你在这里方便，这样的举动对一个未出嫁姑娘家的名誉来说，牺牲何其大!你欠我这么大的人情，是不是该娶我进门弥补我呢?”</p>
谁不会鬼话连篇?她吃定他了!</p>
北璇扫视她全身—一眼，冷咕一声：“你配不上我。”</p>
江堇脸色骤然变白，但眼睛又随即进出火焰。“你说我配不上你?你凭什么说我配不上你?”</p>
事情的重点已无关嫁娶与否，而是她觉得自己的价值及尊严都被侮辱了，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他的话太过分了。</p>
“你只是普通的老百姓，配不上我的身份。”</p>
“你有什么了得的身份，让你在这里自视甚高?在我看来，你只是一只病猫，就算我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平凡女子，配你也绰绰有余了！”</p>
“我不会永远虚弱。”他依然冷傲。</p>
“但眼前——你连站都有问题!”</p>
江堇不甘示弱地回敬，两眼直视着他，还伸出右手手指，嘲讽地戳了他额头一下。</p>
怎料虚弱如他，不堪她这一戳，重心登时不稳，整个人往后翻，他讶异地瞪大双眼，惊骇得说不出半个字，轰然一声，紧接着就滚下山坡。</p>
“啊——”</p>
江堇脸色刷白。“喂——喂——”</p>
宁静的夜里，他的喊叫声清晰骇人，从山坡上滚落的身影没有停止过，越滚越失速，他已然遍体鳞伤，旧伤未愈，新伤再添。</p>
忽然间，他猛地撞上一截老树干，老树干让他滚动的身躯停下，但原先就受伤的腿部进出的痛苦却令他哑然失声，瞠大眼睛，脸色翻青。</p>
闷哼一声，他随即失去意识，昏了过去!</p>
非常好，他的左腿断了，伤上加伤，残上加残，当江堇沿着坡地找到他时，他整个人的状况惨不忍睹，几乎要成了个废人。</p>
只见他额鬓频频渗出冷汗，破晓时温度骤降，更加凸显了他死白的脸色。</p>
这一次，他实在伤得太重了!</p>
“你……离我远一点，再靠近我……我迟早会被你整死……”</p>
他了无血色的唇瓣吐出呻吟，明明是一个彪形大汉，却异常虚弱无助，只见他动弹不得地平躺在草堆中，以仅存的力气与她对吼。</p>
惟恐她再靠近一步，他又要大祸临头。</p>
他的话重重打击了江堇，让她内疚不已。</p>
她以最快的速度挨近他，双膝一松，倏地跪倒在他身旁。“我……发誓我绝对不是有心的，我不知道你如此不堪一击，轻轻戳你一下，你就摔得四脚朝天……若知道如此，我一定不碰你!”</p>
她伸手检查他身上的伤势时，他骤降的冰冷体温令她惊悸不已，不禁在心中质问起自己，她究竟是怎么办到的，为什么能将一个人整成这模样?</p>
莫非真如黄氏所说，她只会为别人带来厄运，天生就是一颗灾星，谁遇到她谁倒霉!</p>
不，不，她知道自己不是灾星，一切只是巧合!</p>
北璇抬着沉重的眼皮对她怒瞪。“我本来没这么不堪一击……全是你火上浇油……一次一次加重我身上的病痛……说吧，你是不是他们派来狙杀我的?!”</p>
江堇闻言浑身一震。</p>
“才不是!”她郑重否认。“我不认识你说的人!”</p>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害我?!他的声音沙哑微弱。</p>
她把他害得这么惨，他没镜子得以看清自己的模样，但他可以想见此时的自己，一定苍白得像鬼一样，往日强悍的外表只剩瘦黄病容；引以为傲的晶傲眼眸，恐怕也成了无神的死鱼眼。</p>
一个黄毛丫头竟让他在一夕之间身心憔悴，多了得呀!</p>
“你还是离我远一点……否则不晓得还要飞来什么横祸……”</p>
“你别这样！”江堇以娇嫩的嗓音懊恼地嚷道。“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你现在的样子很可怜、很需要人家照顾，再加上是我间接把你害成这样的，我有责任照顾你，我绝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弃你而去，留下你独自一人在这里自生自灭。”</p>
“那就请你去通知官府……让他们来救我……”</p>
“不行!”她忽地叱道，急忙抽身站起。</p>
“为什么不行?”</p>
“因为我是——”</p>
她猛地打住话语，心思飞转。她不能让他知道她是县太爷的女儿，否则她的行踪一定会跟着曝光，等她爹的人马赶到，她就会被送进尼姑庵终老一生。</p>
“你是?”</p>
“我……我是最了解他们的人!”她胡乱瞎编。“你是外地人，所以不清楚这里的县令是个多么糟糕的人!贪赃枉法、鱼肉乡民，说有多坏就有多坏，你的衣服破成这样子，他们只会当你是下下下等的贱民，不会理你的!你又何必自取其辱?不去，不去，不去的好!”</p>
北旋狐疑地望着她。</p>
她立刻再使劲撒谎。“你不知道，听说他连自己亲生的女儿都不认了，又怎会同情你这外人呢?你还是让我照顾你吧!我发誓我绝对、绝对、绝对不再对你做出任何奇怪举动，一定好好对待你，帮你养病养伤，直到你痊愈为止!”</p>
她拍胸膛保证。</p>
“你先前……是那么排斥救我，为什么现在态度……突然一百八十度转变?”他不明白。</p>
是啊，为什么?</p>
她突然愣住，一时之间，也不懂自己为何要缠着他不放，可能……</p>
可能是她忽然觉得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太凄凉、太悲情，身边多了他这样一个包袱也不错，让她有一个临时陪伴她说话、陪她抬杠的人，也比令人窒息的空虚填满她的周身来得好。</p>
“反正我就是愿意照顾你，责任我已经往身上揽了，你就别再啰里叭嗦了。”</p>
“你还是把我送下山交给其他人吧，你是女孩子……不能一直陪我这样耗下去，你的家人会担心……”</p>
他的脾气虽然暴烈，但不代表他就没有细心的一面。</p>
“我没有家人!”</p>
她的家人不是家人，是一群自私自利的小人。</p>
他错愕地看着她。“你是孤儿?”</p>
江堇回视北璇，眉头锁紧，受不了地喝道：“别再问了，只要你点头同意就行了!”</p>
盯了她一晌，他终于疲累不堪地闭眼。“我能有选择吗?”</p>
她的心情顿时转好，眉开眼笑地宣布：“既然如此，咱们下山吧，天已经亮了!”</p>
只要不叫她将他送到官府，什么都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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