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烨是在天黑之时才进城的。炽烨来京连信安王府也不知道,这一次,他没有去驿馆,驿馆有一半以上的眼线都是圆满堂的人,他住到了离奉国寺最近的金渡镇。稍事休息后,他带着培星去了奉国寺,这次进京,他第一是探下圆满堂的情况,自从收到阿郭出现在金渡镇的密信后,缘遥就失去了消息,圆满堂像一夜之间蒸发掉了,再也没有密信送出,第二就是想查一下缘遥是否在金渡镇,又或者说,缘遥也在奉国寺。 炽烨来到奉国寺时,独门独院的镜云阁正打得热火朝天,十几个黑衣人被邓汉炎围在镜云阁的院子内,从招式上也看不出是哪门哪派的。炽烨来时就听说,奉国寺遇到过两次刺杀了,炽烨当时笑了一下,京城的人果然胆子大,连缘遥的王妃也都不放在眼里。这刚到京城,这么热闹的事就给他碰上了,从黑衣人的队形上看,炽烨猜想,他们应该是训练有素的刺客,果然,羽箭射在他们身上,都没有受伤,炽烨猜测,他们都穿了护胸甲锁,炽烨躲在藏经阁的顶楼向下看,只觉得招式有些眼熟。 “难不成是圆满堂的人?”炽烨心中咯噔了一下,再也笑不出来,盛夏的夜风拂过他的脸,都有一种凉飕飕的感觉,如今圆满堂的秘符在他父亲手上,难道,刺杀镜云阁之事是他父亲所为?他比方才更清醒了,与培星静静地看着,想看一下他们如何脱身。 这些黑衣人不慌不忙地打着,不像是来杀人,倒像是看热闹的看客。邓汉炎一剑挑过去,黑衣人的衣服被劈开,露出胸前的护胸甲锁,黑衣人举剑上前,炽烨看清了,手腕上有一个闪电印记,让炽烨犹如五雷轰顶,刚刚,他还只是想一想,现在,他亲眼所见了,正是圆满堂的人。什么时候,刺杀辛洛王妃也成了圆满堂的事了?这种监守自盗之事竟发生在他这个宗室身上。月光洒在炽烨脸上,只能看清一半脸,另一半脸被阴影遮住了,他面有凶色,眼睛一直盯在刚才那个黑衣人身上。很显然,邓汉炎也看到了刺客手上的印记,他愣了一下,才往后退了一步。 “圆满堂的杀手,对付镜云阁的虎贲,如同踩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为何,他迟迟不下手,现在身份都暴露了,为何他不逃?”圆满堂作为信安王府的一部分,炽烨当然比培星要上心,他的眉心皱起,两条又粗又黑的眉毛都快凑到了一起。他身旁的培星也在看,他把镜云阁这一切当成了热闹在看,看出剑人的招式,看旧相识邓汉炎的防御,也想顺便看看传闻当中的辛洛王妃。他脸上没有焦急的表情,长夜漫漫,他有的是时间。 炽烨等不了下面的兄弟自己撤退,看情形,他们没有撤退的打算,甚至连自杀的准备都没有。到底是谁派的人呢?是他父亲,还是炽练,竟选了这些愚蠢的人?炽烨决定自己动手,这些人一旦在被邓汉炎活捉,后果不堪设想,君王复利会彻查不说,弄不好,只怕信安王府都不存在了。炽烨搭上箭,准备在他们被邓汉炎活捉前先杀掉,也算是非常时期的非常手段。 五日内已经来了四批杀手。从招式上看,四批杀手用的招式有些雷同,但又不尽相同,唯一的相同点是前两批都随身携带任务失败后的自尽毒药,而最后这两批,着实奇怪,尤其是最后这批,不知是对自己实力的自信,还是组织内没有自杀的先河,也有可能是第一次出任务,不知道刺客的行规,竟然没有提前准备好自杀的毒药。还好,他们最后还是都死了,没有破坏刺客的规矩,他们是被人用箭射死的,而且是五箭齐发,每一箭都正中脖子下方的大动脉。眼睁睁看着五个人整齐划一的一箭毙命,邓汉炎心中倒抽了一口凉气,生出今晚王妃辛洛的身份之事,他一个黑衣人都不想放过,但他仍不敢让虎贲军去追,院子里的虎贲军即便个个都是军中的虎将,也一下子都慌了神,个个如惊弓之鸟,纷纷找地方躲了起来,只留一身杀气的邓汉炎一个人站在院子中央。 “傻子,你倒是躲起来啊。”炽烨在心中暗暗骂了一句,他并没有马上离开,他在等着邓汉炎处境变得安全,邓汉炎还是跟在东夷战场上一个样子,总是第一个冲在前面,总是像木头一样,受了伤也不知道痛,总是把生死都置身事外。炽烨了解,邓汉炎是谨慎之人,一定不会追出来,他的任务是保护辛洛王妃,他不敢放着镜云阁不守,而去追一个没有胜算的刺客。 邓汉炎铁青着脸,太阳晒得黝黑的脸被月光一照,也闪着黑黝黝的光,像一尊古铜色的雕塑。他抬头看向炽烨和培星躲藏的地方,他看清了羽箭正是从西北方向射出,西北山下是金渡镇,看来,这些人是从金渡镇来的,他朝着西北天空望着,完全不担心还会有羽箭射出,依他的经验,那个放箭的人已经逃了,他的目的只是杀了自己人,现在,他目的达到了,逗留只会增加风险,通常这种人,杀人后会快速离开现场。他转身去检查刚才死掉的五个黑衣人,在每个人的手腕上都看到了闪电印记。邓汉炎看了足足有一分钟,他在心中暗想:无愧是专业杀手,忠于誓言,严守秘密,天下何时多了这样的组织,现在他有些分不清了,这刺杀是冲着王妃辛洛而来,还是只是为了打压邓家。他匆忙将尸体翻过来,扯掉了他遮面的黑纱,普通男子的长相,他反复端详着,除了手腕的闪电印记,并没有新发现。 对辛洛王妃的刺杀,已经防不胜防,一天之内就来了三批刺客。都是训练有素的杀手,不是像永昌侯或者安国公府能有的门客。坐在群房里,邓汉炎双手十指交叉,明明是个流民奴隶,他一个虎贲护卫都知道,君王复利难道不知?邓汉炎犹豫着,是不是要将此事告知他父亲邓荣,辛洛无疑是危险的,有一天真相大白,邓家依旧会被牵扯其中。 咚咚响了两下敲门声,声音不大,这两声像暗号一般的敲门声是成宜回来了。邓汉炎立刻睁开眼去开门,见到成宜的那一刻,邓汉炎倍感亲切,成宜这次回来跟以往任何时候都不同,他那并不高大,甚至有点矮胖的身影是邓汉炎的热切盼望下,出现在邓汉炎的群房门口的。 “公子,吕继才去了领事林玉矿山。”邓府的下人,对吕家的人也都是直呼名讳的,这世仇一时半会儿是消不掉的。 “他去矿山做什么?”邓汉炎立刻警觉起来,今夜,镜云阁依旧遇到了刺杀,来的还是两拨人,这吕继才反而又不在寺内。自从一同进了这奉国寺,吕继才的一举一动都牵着邓汉炎的目光,行差踏错一步,都有可能重蹈这五年前的悲剧。 “不清楚,小人进不了领事林玉矿山,也探不到。” “知道了。”短短一柱香的时间,从后山回来的吕继才就在奉国寺消失了,而且,从来不会去矿山的太师府五公子,竟然跑去了矿山,看来,这两次的刺杀应该跟他没有多大的关系。皱着眉头的邓汉炎恍然大悟,领事林玉矿山有奴籍。该不会,吕继才已经对辛洛王妃的身份起疑了吧? “集市上可有听到跟王妃娘娘有关的传言?”邓汉炎试探着问成宜,问得隐晦,他担心成宜听不懂,但这种事也不方便说的太明白,依成宜的大嘴巴,不出一天整个邓府就都知道了。 “什么传言?”成宜果然没有听懂。 “跟王妃娘娘有关,任何话,或者是事都行,有在集市上听过吗?”通常,谣言的传播都会先兴起在人流密集的地方,如果要置辛洛王妃和邓家死地,就必须散播范围广,这样才能保证谣言散播的速度。 “没有。”成宜很肯定的摇了摇头。 “你再好好想想。”邓汉炎看了成宜一眼,眼神之中饱含了鼓励,两个人四目相对。 成宜还是摇头。“真没有,公子。” “竟然没有?那目的是什么?难道是冲嫡王子而来?”邓汉炎想到是缘遥时,吓出了一身冷汗。 “公子,你到底想问什么吗?说的没头没尾的。”成宜又责怪起他家公子来了。 “没什么,你这几日不用在奉国寺了,多在集市转一下。”邓汉炎还是不放心,他觉得那个趴在镜云阁偷听的人,还有吕继才去领事林的玉矿山,一定都有目的,或许都是冲着辛洛王妃来的。 “公子,你说的明白点。”成宜被邓汉炎的话越说越绕,如坠五里云雾。 “我让你查的事情可有查到?”成宜确实不聪明,跟成宜说话,一定要具体。这么多年,邓汉炎也用习惯了。 “公子,查到了,吕继才有去过北冕城堡,见了八殿下。” 邓汉炎叹了口气,他明明让成宜查出现在天王殿前的那两个人,交待的不能再清楚了,成宜还是偏了。“他带回来的那两个人是什么身份?”邓汉炎耐住性子问。 “那两个人啊,就是山下的村民。酒肆的小二都见过他们,吕继才还跟他们在那里打了一架,后来把他们押回寺里的。” 这个结果显然不是邓汉炎想要的,他还是鼓励性的拍了拍成宜的肩膀,成宜被邓汉炎一拍,话也多了起来。 “公子,吕继才前日见了一个收田租放高利贷的,此人有去过永昌侯府。” “看来,又有永昌侯,永昌侯一直都很专一啊,也比想象之中的勤快啊!。”在领事林玉矿山时,王衍想用府上的家奴引起矿山骚乱,现在,他又搅进了奉国寺,看来,王衍的目标一直都是自己。邓汉炎坐在桌子前,他的手握了两下拳头又松开了,权欲熏心的王衍还真是浑身都是胆。 “就他一个永昌侯,如何跟邓府相比。”成宜一脸妄自尊大,对王衍嗤之以鼻,恨不能多喷几口口水。 “邓家已经不是之前了,邓家现在的处境是尴尬的,除了祖父留下来的门第什么都没有了。现在行刺王妃、王妃身陷险境,这些都会成为泼在邓家身上的脏水。”把几个关键点连起来读,邓汉炎也读出了王衍的棋盘,杀辛洛王妃,是断邓家之路,再远一点看,也是断缘遥王子之路,这似乎就是星宿所说的奉国寺事关国之稳定。从成宜带回来的信息当中看,今晚屋顶上的黑衣人不属于永昌侯府,也不是吕继才安排的。 “跟紧永昌侯,还有安国公。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说不定,永昌侯身后就跟着安国公。” “是,公子。”成宜一边答应着,一边把玩着手上一块方形的桐木。“这个小小的东西是什么?”成宜拿在手里,举过头顶仔细看着。 邓汉炎的目光随着成宜兴起的手在跳跃。“何处来的?” “就在群房前捡到的。” 邓汉炎瞳孔放大,一把夺了过去。“凶险之物。” “小人跟着公子,什么没见过,岂会怕这巴掌大的玩意儿?”成宜一开口,就一副妄自尊大的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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