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顿时轻了许多，在狭小的车舆内，只有两人能听得见。</p>
“谁都想浑水摸鱼，谁都想趁乱去分一杯羹，四方安定时，平分到手的利不足以让世家餍足，便会有人开始挑起争端，开始打破这一方平衡。先到者先得，后来者分到的少了，就会叫嚷着重新洗牌，重新划分利益。”</p>
先到者，是江东。后来者，是北人。</p>
他说：“这些事，既非我，也并非王忱一己之力能左右。所以哪怕你猜到了，也不要问，不要说……”</p>
每一个在棋局上的世家，都不无辜。</p>
岁宁流完了泪，平静许多，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p>
她说：“揽月坊的酒不好喝，我还是喜欢夷陵的菊花秋。”</p>
宋聿扯过袖子替她揩泪，犯难道：“夷陵城都没了，我上哪里给你弄菊花秋？”</p>
再取不得夷陵城的菊花与泉水，会酿酒的匠人也多不存于世。</p>
岁宁皱着眉，不留情面揭穿了他：“宋氏名下有处酒肆，如今是梁氏的人在经营，不可能没有。”</p>
他咕哝着：“被你知晓了啊。”</p>
许久没了下文，岁宁擡头凑近了些许，尽醉醺醺，在朦胧的光晕中，看到他眼里藏着笑。</p>
几经磨难，成了块精心雕琢的美玉，想到他从前是何种的真挚，岁宁此刻便有多想将这张假面撕下来。</p>
“虚僞。”她恼怒着推开他的手，自顾自扯过他的袖袍拭去泪痕，将面上的胭脂与铅华混着眼泪一并还与他。</p>
“我只能装作如此，从前那副样子夫人不喜欢。”</p>
“会把恶人踹下水的纨绔吗？我何时说过不喜欢？”她无可奈何地看向那毫无破绽的笑颜，肆意宣洩着她的不满，“我不要你几经周折，却还要师出有名才肯发作，不想你权衡利弊只为世家利益妥协，也不需要你在我面前知书懂礼温和周到，更不要你自以为是地替我考虑……”</p>
她自顾自说了许多，心中还是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p>
“原来夫人对我颇为微词。”宋聿怔愣着，胸中蓦然涌起酸涩。</p>
柳莺所言不无道理，女子气愤之时，总会将人的过往罪行细数个遍。</p>
他不厌其烦地哄着：“我明日替你去寻菊花秋，今日回去之后，不再想这些烦心之事了可好？”</p>
最后哄得岁宁都没有心思听下去了，也不知他的耐心从何而来。</p>
车轮停下时，窗边的灯晃了一下，溅下几滴热油来，被他宽大的袖子尽数遮去。</p>
“到家了。”</p>
岁宁慢悠悠地朝他伸手，宋聿叹口气，乖觉地搭过手，把人抱下了马车。</p>
其动作行云流水，不知被她支使了多少次。</p>
宋聿道：“下次再去揽月坊，我只能派人把那鱼龙混杂之地查封了。”</p>
岁宁冷哼道：“宋公子能有这麽大本事？”</p>
“自然没有。”他顿了顿，说，“如今还受人排挤，只能躲到安陆去了。”</p>
她说：“宋公子撒谎的本事不曾见长。”</p>
宋聿笑道：“不过想早些全身而退，要不然半身都得在宦海沉浮了。” “去了安陆，作何打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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