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见

沈家和严家是世交，爷爷那辈一起当兵、一起退伍、一起做生意，又一起发了家，直到九十年代改革开放，严家一向稳重，沈家却行事大胆求变，在那样一个风云际会的时代，沈家抓住时代的风口，一跃成为国内知名企业，两家的差距也越来越大。因为世交的原因，第三代里，沈家和严家的关系更加亲密，沈云峥说要看看那个让沈云初心心念念的男人时，严浩一口答应了。 “峥哥，你来，我跟沛涵四年的同学，他什么样的人我清楚，他们小两口一向感情好，云初要不是我妹妹，我早就骂她了，你来了好好劝劝她。” 严浩如是说，语气里满是为难和头疼。 时间和地点很快定下来了，但公司临时有事，沈云峥处理好事务到餐馆的时候已经迟到了半个小时。 这是家川菜馆，店面装修一般，但食客甚多，这个时间大堂没有一张空桌，几乎每张桌子上半数都是铺满了红辣椒的菜盘，空气里充斥着浓郁的辣椒香味，让人胃口大开。沈云峥穿着熨烫挺拓的手工西装，带着领夹和昂贵的手表，小臂一侧宝石做的袖扣闪闪发光，与整个环境格格不入。 他有些不自在地跟着服务员往大堂深处走，低着头看脚下，避开别人放在桌脚的袋子，再抬头的时候，一个女孩莹白的脸庞出现在视线里。 他们离的很近了，几乎两三米的距离，在餐馆明亮的灯光下，女孩的面庞白净柔软，脸颊边还有些婴儿肥，她的眼神澄静漆黑，在白织灯光下亮盈盈的，像宝石一样闪着光芒。 她脚步不停，又走近了一步，时光好像突然慢了下来，沈云峥看到她眼珠微动，目光落到自己身上。沈云峥下意识屏住呼吸，就看到她眼睛轻眨，睫毛在眼脸投下一片阴影又迅速撑开，露出那双已经看向别处的黑瞳。 然后擦肩而过，带起一阵染上几分体温的微风，转瞬即逝。 沈云峥心下怅然若失，他回头，看到那个女孩纤薄的背影一步步走远，那一瞬间他想到了很多，正要抬步追上去，身后传来声音：“哥，哥，我在这。” 沈云初在敞开的装饰木窗后面冲他招手。他再回头向后看时，那个女孩已经不见踪影了。 “峥哥，可算来了，大忙人！” 严浩走出包间，一把拉住沈云峥的胳膊，笑容满面地对桌上的人说：“来，我介绍一下，这是沈总，也是我从小到大的好哥们，沈云峥。” 一时间，桌上的人都举着酒杯站起来，沈总沈总叫个不停，还有人高呼，迟到罚三杯。 沈云峥喝了杯酒，严浩高兴的又给他续上一杯，他指着桌上的人给他介绍：“这是销售总监赵赵，这是客户主管老李，这些你上次来公司都见过。这位我要好好介绍一下——” 严浩语气郑重起来，指向对面的一位男士：“——这是顾沛涵，我大学一起住了四年的好朋友，也是我们这一单的大功臣。” 沈云峥抬眼仔细看了看，这就是沈云初看上的那个男人，面容清朗俊秀，眼神温和稳重，鼻梁上架着一副细边眼镜，还带着一些书卷味。 看起来还不错，沈云峥心想，隔着桌子向他点点头。 沈云初站在顾沛涵身边，眼神一直放在他身上，偶尔看向沈云峥，目光中带着自豪和骄傲。沈云峥暗暗摇头，心道沈云初怕是要失恋了，这顾沛涵全程不与自家妹妹对视，甚至脸都不转向沈云初的方向，肢体语言拒绝的太明显了。 想着想着，沈云峥脑海中又浮现刚才擦肩而过的那个女孩的脸庞。最后他想，如果就这么和这个女孩失去交际，他一定会抱憾终生的。 “我出去抽根烟。”沈云峥掏出烟盒和打火机，对严浩说。 严浩没有听见，他看向沈云峥的身后，欢快地挥挥手，说道：“心心回来了。” “嗯。” 轻轻一声回应，从身后传来。沈云峥敏锐的察觉到桌上气氛一变，对面的沈云初脸上绷起几分慎重，而顾沛涵却露出几分温柔和笑意，目光从自己的身后缓缓移动。 沈云峥去看，方才还浮现在他脑海的那个女孩从他身后一步步走出来，纤薄的侧身一点点显露出美好的曲线，莹白的脸庞五官端正柔美，她的视线落在一处，嘴角牵起一抹微笑，笑意渐浓，露出细白的牙齿。 她快走两步坐下，倾身与身边的人低声说着话，肩膀与肩膀相触，目光与目光相接，亲密而自然。 沈云峥心中一紧，烟盒在手心皱起，严浩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峥哥，那就是顾沛涵的女朋友，他都带着女朋友来了，你看云初还不死心。” 沈云峥看向沈云初，沈云初笑盈盈的夹起一筷子菜放到顾沛涵面前的碟子里，说：“沛涵哥哥，这道菜不辣，你快尝尝。” 他的脑海中猛的响起沈云初的那句话：“有女朋友又怎么了！只要没结婚，谁追到各凭本事！哥，你不明白，这是真爱，如果是你，你也会理解我的！” 这次聚会是严浩接管公司一年来完成的第一单大单子，大家都很高兴，尤其沈云初，一口一个沛涵哥哥，不时的给顾沛涵夹菜介绍菜色，热情的彷佛这顿饭是顾沛涵的表彰会。她对顾沛涵的心思昭然若揭。 饭桌上人人心思浮动，林伊心看着沈云初有些愣怔，顾沛涵眉目微沉，侧身背向沈云初，揽住林伊心的肩，一向温和的面容露出些微失控的阴沉。 严浩和销售总监赵赵奋力的调动气氛，鬓边竟微微沁出汗来，一时间气氛陷入虚假的热烈和间歇的尴尬当中，严浩举起酒杯感谢大家。 “来来来，大家喝酒，听我说话。今天，公司能做出成绩，还得靠大家的努力，这一杯，我敬大家！”严浩说，举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赵赵笑道：“严总，不止要敬大家，还要敬你自己，公司能办起来还有您的不懈努力！” 严浩哈哈哈大笑：“赵赵，还是你了解我，这一年来，为了公司，我真的殚精竭虑。” “严总赛高，严总辛苦。” “老李，哎老李啊，我的李哥。”严浩唱起来。 客户主管老李举起自己的杯子跟严浩碰了一下自己喝下：“打住，好好说话。” 严浩耍赖道：“不，就要这么说，哎老李啊，我的李哥，感谢你，公司刚开起来的时候就是你一直陪在我身边不离不弃，话不多说，都在酒里，我干了。” 严浩喝完酒，又道：“老李，你都不感动。” “我心里十分感动。”老李面无表情道。 “一点都看不出来。”严浩说，又嘻嘻笑起来跑到老李跟前，措不及防亲了他一口。 桌上爆发出一阵哄笑，老李推开严浩，板着脸搓着面皮，然后忍不住也笑起来，站起来给了严浩一拳。 “再亲一口，再亲一口。”其他人起哄道，公司从老板到员工都是年轻人，上下级关系也没有距离，气氛一向轻松活泼。 严浩脸色爆红，摆着手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桌子另一半有着格格不入的安静，沈云初看着玩闹的严浩笑的直不起腰，她捂着肚子半倚在顾沛涵背上：“哈哈哈，笑死了，严浩太搞笑了，哈哈哈。” 顾沛涵脸色阴沉，眉间几乎皱成一个疙瘩，他示意林伊心把椅子往旁边挪挪。其实椅子已经挪了两次了，林伊心的椅子几乎和另一边的女孩挨在了一起，但在她挪椅子的时候，那个女孩给林伊心让出了一些空间，并且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顾沛涵的远离，以至于沈云初依靠过来的身子没有依撑险些摔倒在地，顾沛涵收回扶住她的手，冷冷道：“沈小姐坐好，没有人是你的扶手，平白为你服务。” 互相敬酒的那些人虽然气氛热烈，但注意力一直有意无意落在这里，听到沈云初的惊呼时，举杯的手俱是一顿，此刻听到顾沛涵的声音，更是安静下来。 沈云初脸色一僵，很快含羞带怨的看向顾沛涵，笑道：“不是有沛涵哥哥在嘛，我知道你不会让我摔到地上的。” 顾沛涵眼皮一抽，他吸了口气道：“沈小姐慎言，我是独生子没有弟弟妹妹，请叫我顾先生或者顾沛涵。” “扑哧。”有人忍不住笑出声，坐在林伊心身边的女孩咳嗽一声，说道：“沈小姐，你左边都空出一个人的位置了，你往那边挪挪，我们都被你挤成连体婴儿了。” 又是几声轻笑，有人低声道：“吃个饭还看了场女追男的戏。” 沈云初脸色沉下来，冷笑道：“有饭吃有戏看还堵不住你们的嘴！” 桌上的几个女生的脸色立刻变了，有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女孩哼了一声，正要开口，被另一道声音抢先。 “沛涵！我的好兄弟！”严浩突然高声喊道，他两步插进沈云初和顾沛涵中间，举起杯子看到杯子是空的，这时赵赵适时的拿起酒瓶给他续了酒水。 “沛涵，可能有些人知道，我们是大学同学，一起住了四年宿舍的好兄弟。”严浩叹息了一声，神色中有了一些怀念：“那时候，不瞒你们说，一进宿舍，看到沛涵，我就知道，我们系这一届的校草就是他了。但我也很自信啊，怎么说我也算个帅哥，只不过比他低了一点点而已，不管家境、成绩、长相，我也算拿得出手，但是真的是人比人，气死人！” 严浩摇摇头，指指顾沛涵：“他可是我们系数得上的学霸，大一就跟着老师做项目，进实验室，刚进大学，就有其他系的女同学和学姐跟他表白，你们都不知道，我上大学的第一个女孩给我递情书，却是让我转交给沛涵的时候，我的内心有多颠覆！”严浩气道：“我大学的第一个女朋友就是知道追不到沛涵才答应做我女朋友的！” 众人哄堂大笑，有人问道：“那你们怎么分的？” 严浩叹口气道：“谈了一个多星期，她说没意思，就不要我了。我当时不服气，又追了好久，我才知道，不是什么事都能用钱换来的。” 众人又是大笑，严浩摇摇头，接着说：“那时候沛涵人气多高啊，不少邻校的女生过来偷偷看他，然后我们才知道，这小子早就有女朋友了，每天骑着自行车去邻校找心心。我跟陈子昊——另外一个室友，拷打了半天才知道，他们是老乡还是初中高中的校友同学，人家高考一毕业就在一起，还见了父母！” “哇偶！”女生们惊呼，“还是青梅竹马啊。” “学霸校草爱上我，好浪漫啊！” “青春校园纯爱剧，这才是我们喜欢看的戏。”有人暗戳戳道。 林伊心脸色微红，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顾沛涵想起当年的时光，眉目间柔和起来，眼中浮现笑意，沈云初冷着一张脸，沈云峥坐在对面，目光一一扫过三人，唇边一直挂着的浅笑看起来微凉。 “当年啊，顾沛涵和心心，我们两所大学有名的情侣，当时学生们流传着一句话“嫁人要嫁顾沛涵”。后面大学毕业我爸安排我留学镀金，沛涵本硕连读，等我回来的时候他已经进老师的实验室了。那会我爸把这家公司交给我做，我想着怎么着也要做好了让他看看，向他证明，我不是只会花他钱的人！但能力有限，即使有赵赵、老李的帮忙，公司还是一天一天的亏损。我只好向沛涵求助，本来以为他会一直做研究，但他很讲义气的离职来帮我，并且在他的研究下完成了我们公司的第一个订单，我真的，真的很感谢你，沛涵。” 严浩拍着顾沛涵的肩膀说道。 顾沛涵点点头：“哪里的话，互相帮助吧。这个课题的研究我从本科做到研究生，能在你的公司实操并且成功，我也要感谢你信任我。” “哈哈哈哈，”严浩大笑：“说起来上回去南京调研，南京那家公司的那个经理真他妈傻b，要不是你力挽狂澜，估计我们就见不到老板，促不成这一单了，来，好兄弟，心心，干一个！” 严浩举起酒杯，顾沛涵笑笑，拿起杯子，说道：“我开车来的，就不喝酒了，以茶代酒，祝我们公司日益兴隆。” “好！”严浩大喝一声，三人碰碰杯子正要喝下，一双纤细的手夺走顾沛涵的杯子。沈云初面露冰霜，小臂一挥，将杯子里的茶水尽数倒掉，说道：“既然都喝酒，就你喝茶算什么！” 顾沛涵收起脸上的笑容不理她，又拿过林伊心的杯子，隔空向笑容已经开始僵硬的严浩举了下杯子喝了。一杯茶水还没喝下一半，沈云初又劈手夺过杯子，沈云初眼圈通红，直直看着顾沛涵。 顾沛涵沉下脸，下巴胸口被茶水泼湿，他抬手擦掉下巴上的水渍，冷声道：“严浩，该喝的茶我喝了，我先回去了。” “哦，好好。”严浩连忙答应，酒杯都来不及放又绕进沈云初和顾沛涵中间：“心心累了吧，早点回去休息吧，打车费我报销。” “谁都不准走！”沈云初怒道，她推开严浩，严浩没防备踉跄了一步，被旁边的员工扶稳。 “顾沛涵！想走可以，把这瓶酒喝完！”沈云初把桌上的半瓶红酒拿给顾沛涵，眼神凶狠，眼泪悬而欲滴。 严浩这会也生气了：“云初你不要没事找事！” 顾沛涵看着把半瓶酒，眼中露出厌恶：“沈小姐——” “——沈小姐，我的男朋友，不喝其他女人的酒。” 沈云初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 顾沛涵低头，林伊心从他身后站出来，站到自己面前，眨眼看了会强自镇定的沈云初，抬手轻拍了一下沈云初手里的那半瓶红酒，瓶身发出“砰”的一声，在此刻安静的包间里很是明显。 林伊心继续道：“这酒，我们心领了，你自己喝吧。” 林伊心出声后，已经不是员工与员工之间的争执了，而是一个女人和一对情侣之间的纠葛，严浩也不好加入，只好喝了口自己杯子里那剩了一点的酒。 “你凭什么替他做决定？”沈云初问。 林伊心迅速道：“凭我是他女朋友。” “凭我知道他心里想什么。” “凭我知道他知道我不想让他做什么。” “凭我们心意相通。” 包间里很安静，窗户外的食客声传进来像是自动降了音量，就连服务员都意识到不对，关上了门。 林伊心一句一句的说，掷地有声。沈云初的脸色越来越差，她紧咬红唇，眼泪流下脸庞还狠狠瞪着林伊心。 顾沛涵看着将自己护在身后的林伊心，他牵住她的手，稍稍往前迈了一步，两人并肩站在沈云初对面，顾沛涵看着林伊心的侧脸，声音里含了几分笑意：“我女朋友说的都对。” 林伊心回头，与顾沛涵四目相对，莞尔一笑。 “哇偶～” 几个看不惯沈云初平日做派的女生稍显夸张的惊呼。沈云初身体颤了颤，垂下手，满脸受伤的神色，望着顾沛涵低声道：“沛涵哥哥，你就这么讨厌我么？” 林伊心有些不忍，看着沈云初抿抿嘴，想安慰几句，又不知怎么开口。顾沛涵紧紧握了握她的手，低声道：“我们走吧。” 林伊心点点头。 “云初，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看到喜欢的东西就哭着闹着要拿到。”一道声音响起，坐在那看了半天戏的沈云峥，终于开口为自己的妹妹解围了，他看向林伊心和顾沛涵两人，轻笑道：“不好意思啊，我妹妹年纪小，还是小孩子脾气，说的做的有不合适的地方，还请二位包涵。” “哥，怎么连你——” “——云初，把眼泪擦了。”沈云初刚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就被沈云峥打断：“我敬二位一杯酒，代我妹妹向二位赔礼。” 沈云峥说，端起酒杯对林伊心和顾沛涵说。 “对对对，也祝你们白头到老，幸福快乐！”严浩看形势转好，立刻上前说道，殷勤的倒了茶给顾沛涵和林伊心，一直向两人使眼色。 顾沛涵和林伊心只好接了茶，在严浩期待的眼神中众人一起干了一杯。 吃饭吃成这样，也没必要继续了，大家拿了包离开。严浩抹了额上的汗，松了一口气。顾沛涵牵着林伊心手，看林伊心不高兴的撅着嘴，轻声道：“你什么都没吃，要不去吃碗面？” “什么啊，气都气饱了。”林伊心道。 顾沛涵低声笑笑，正要说话，身后有人叫住他。 “顾先生，请留步。” 两人回头，沈云峥站在他们身后，严浩在更远处和服务员说话。 “今天实在抱歉，我和严浩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希望今天的事情不会影响到你们之间的友谊。”沈云峥说。 “沈总言重了。”顾沛涵淡淡道。 沈云峥的目光落在林伊心身上，林伊心没有听他说话，正低着头看手机上的时间。 “这样吧，我们加个微信，以后也是朋友了。” 顾沛涵点头，拿出手机，两人很快加了微信，沈云峥把手机放到林伊心面前，沉声道：“你来扫我吧。” 林伊心看着面前的手机有些意外，只好扫码加上他的微信。 “你叫什么？我备注下。”沈云峥又说。 “林伊心。” “是哪几个字？”沈云峥又问，眼睛看着林伊心，表情认真。 顾沛涵心中没由来的有了丝异样。 林伊心本就不想加沈云峥的微信，暗自撇了下嘴角，一边说一边拉着顾沛涵要走：“双木林，所谓伊人的伊，心脏的心。走啦走啦，好饿。” “我叫沈云峥。”沈云峥连忙说。 林伊心已经抱着顾沛涵的胳膊转过身了，拉着向着门口走去，顾沛涵只来得及跟他说声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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