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日,比往年来得更早一些。院子里堆起了一些小雪,我本想出去玩雪,但门打开,冷风就吹得人生疼,思索一番还是回到了房间。之前的高烧退了,但一直都低烧着,苏凌为此专门在小竹苑旁边腾了一间屋子来给游医住着,以便随时给我看病。 我开始越来越困,有时候一天一睡就是十多个时辰。 苏凌不知道哪里找来的人,开的什么药,总是一碗又一碗地端过来。我为了不跟他争执,还是一一喝下,倒是游医都不怎么给我开药,倒是他看得清楚,知道吃什么药都没用。 半夜,我高烧再起,有人一直守在我的床边,用冰袋敷着我的额头,动作很轻柔。我昏昏沉沉之中,仿佛看到了苏言的影子,我迷迷糊糊地伸出手,傻笑着:“公子,你来看我啦?” 那人的手顿了顿,没有说话。 我拉住他的手,将手抱紧,糯糯地说道:“我又想你了。” “既然这次来了,就多待一会吧。”我道:“多待一会再走好不好?” “我还是最喜欢我们在盐都的时候,还是喜欢你念书给我听,我最喜欢你听你说话了。”我回想起春日里,槐树花香,飘洒在醉生梦死的院子里,他还是少年,我趴在他的膝上,听他念着书,思绪不知不觉就飘到很远的地方。 我抱着手,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昏昏沉沉不知多久,直到完全清醒时,清儿告诉我已经过去了三日了。三日果然又是幻觉吗。 “清儿,扶我起来。” 清儿将我扶起,但没走几步,我又腿软摔了下来。 “夫人”清儿担忧地看着我。 “咳咳咳,咳咳咳。” 好痛苦,头痛欲裂,嗓子又疼得厉害,果然不是寿终正寝,想安安稳稳地走还是有点困难。 “清儿,罢了,我饿了,你去帮我拿些吃的来,我就坐在这里等你。” “好。” 清儿走后,我坐在凳子上等她,然后头痛欲裂,本能地让我想要求救,话到嘴边又停了下来。如果就这样死在这里,也不是不行吧。想着,我任由自己的身子倒在地上,安详地闭上了眼。然后不久,我听到门被人推开,碗落在地上的碎片声,还有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我就被人抱起来,他抱着我向外跑去,大声喊着太医。 我再一次从死亡边缘回来,身边坐着的,只有半片身子都在阴影里的苏凌。 我斜眼看到他红红的眼眶和眼角的湿润,纵使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马上就要死了,也没什么好报复的了。我一开口,声音是我自己都没想到的虚弱:“你你是哭了吗。” 苏凌没有说话。 天也黑了,房间里却只点了一盏灯。我透过窗户见到院子里乌泱泱跪着一地的人,院子里却出奇得安静,大概是已经喧闹过了。我准备从床上撑起身,身子却沉得要命,我无奈地向苏凌投去求助的目光:“可以帮帮我吗。” 苏凌没有动。 “可以可以帮帮我吗。” 苏凌仍然没有动。 我怀疑他是不是睁着眼睛睡着了,就没再问,打算自己撑起来,没想到发力的一瞬间,苏凌整个人抱住了我,将我生生按了回去。 “你不要我了。” 我没闻到他身上有酒味,他算是清醒的吧。 “你不要我了。”苏凌把头埋进我的颈肩,呢喃着:“别不要我了,林小隅,别不要我。”他哽咽的声音,抱着我不停地颤抖,他说道:“那个人说你没救了,可是我不信,我遇到很多次,很多人跟我说都不可能的事,我都做成了,可是我真的好害怕,怕你不要我了。” “苏凌。” “从我记起所有的那一刻,那些回忆总是蚀骨,从来没有一个人比我更后悔吧。”他按着我的后脑,将我一点一点往他的怀中送着:“我总是在想,我总是在想,当年如果我没有恢复记忆,我们现在是不是还在那个小山村里,你还是我的——姐姐。” 我的身子颤了颤。 我想起那个时候的苏凌,他趴在地上,被人当成宠物一样戏弄,只不过是为了一句,姐姐喜欢吃橘子。他说他会一直保护姐姐,他说他最喜欢的人就是姐姐。可是后来,挖掉我的眼睛,把我扔在未央宫的人也是他。 “如果当年没有做过那些,我们之间,会不会不一样。” 不会。 我们不会不一样。 这句话到嘴边,我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只不过当时,若是他没有做那些事,我们之间或许没有这么生死相见。但对于他,或许还是不行吧,毕竟就算那个时候,就算在地牢里,我心里念着的,还是那个人。那漫无天日的黑暗,我多希望,我多希望他能来到我的面前,牵起我的手。 那个时候,苏言并不知道被苏凌扔下的间谍就是我。这算不算也是一种阴差阳错呢,连上天就知道我们有缘无分。 “四年前,我来到京州,我当时想做的事只有两件——一件是告诉那个人,我比他强,我终于站到了他没有到达的高度。第二件事——我是想找到你,这个天下都是我的,你也会永远在我身边。可是——” 可是两件都实现不了了。 “我踏进京州的那一日才知道,那个男人早就死了两年了。”苏凌哽咽道:“我找遍了各个地方,翻天覆地地找,可是找不到你。现在找到你了,你却不要我了。” 他成为了整个天下的主人,但他还是隔绝不了生死。 是啊,算起来,所有人都要离开他了。 “我知道,柒宫的火是你放的。”苏凌慢慢松开我,盯着我的眸子,眼里溢满了悲伤:“你就这么,你就这么不想活吗,就这么想离开我,离开我到——” “苏凌。”我勉强挤出一个微笑:“窗外是不是要下雪了。” “你怎么突然说——说这个——” “下雪了,京州的雪季总是很长的。他最怕冷了,往常这个时候都会在房间里摆上火炉,准备好几个汤婆子。你说这么冷的冬天,他一个人肯定最难熬过去了吧。”我撇过头,道:“我又想他了,我想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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