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清楚地记得那天米娅(mia),中文名艳丽给山顶上那个豪宅打扫卫生回来,先生约翰(john)到公车站去接她时那个不同寻常的镜头。这个镜头如同文章的一个段落、跑道的一个转折,这个镜头是他们生命流程上一道深刻的痕迹。</p>
他们来美国晚了,没有赶上“六四绿卡”,也没有奖学金。他们俩靠打黑工支付房钱、汽车保险和汽油、学费书费及生活费,生活压力很重,本来想在美国生孩子,让家里有一个理所当然的公民,却因为米娅不打工的话难以维持生活而放弃了。</p>
来美国七年了,除了读书就是打工,几乎没有休息日。先生约翰从自费研究生读起,拿了硕士再读博士,一边读书一边到餐馆干活。读博士的时候,拿到了研究经费,帮助导师做实验,但是,钱少得可怜,米娅必须出去干活。这几年的生活就像机器有规则地运转,毫无生气。这是他们来美国之前没有想到的。其实,从物质上来说,他们并不是过得很差,每个月略有节余,还经常给国内寄钱。但是,就是看不到光明,被半死半活地拖着,不知道出路在哪里。</p>
这一切都因为一个偶然的发现而被改变了。</p>
约翰清楚地记得那天米娅(mia)给山顶上那个豪宅打扫卫生回来,约翰公车站去接她时那个不同寻常的镜头。这个镜头如同文章的一个段落、跑道的一个转折,这个镜头是他们生命的流程上一道深刻的痕迹。不过,这都是后来的认识。</p>
他们租用的房子离我读书的学校不远,地处偏僻,到车站大概要走半个小时。一般情况下,约翰需要驾车到学校去上课,米娅出门是走着去的。当时她在那个豪华住宅区有四家打扫卫生的活儿,每星期去四天,每小时十美元,拿现金,不要报税,把我们家的房钱赚来了。</p>
夏华、高坤的房子在半山腰上,车站在山脚下。山路如羊肠般弯曲,基本是盘旋而下并不难走。道路不宽畅,边缘紧连着住房的草坪或者花圃,没有人行道。两侧的民房错落有致,最高不超过三层楼,以平房居多。高坤一早就出门了,常在我上学之前。所以我们基本一天不在家,晚上回来。所以家里事务大多交给保姆米娅去打理。</p>
回来的时候,约翰开车去接她。打扫大房子,一天干下来很累,往山上走更累。</p>
约翰其实非常不愿意到车站去接她。不知道什么原因,约翰对于工业化的庞然大物总是心存恐惧。他讨厌那黑黄交织的柴油公车,车身特大,声音特响,轰隆隆开过来很霸道的样子。当它出现的时候,周围的树木房屋好像都纷纷后退,给它让道。靠站刹车的时候,约翰好像听到了它的冷笑。</p>
通常是,门一开,第一个下来的就是米娅。车上乘客很少,乘车的都是穷人,有时候只有米娅一个人下车。她那娇小的身材和巨大的黑眼形成鲜明的对比。在我的眼睛里,她就像巨人口中的一粒葵花子的壳儿,“呸”的一声被吐了出来。所以,每当她的脚小心翼翼地踏着台阶一步步下来,约翰的心就开始抽紧,很怕她下车的速度不够快而被关起来的车门夹着了。</p>
米娅干的是脏活,干活穿的衣服不讲装饰,脸上也不涂胭脂口红。我对她的装束没有什么印象,好像上身总是黑色的,脏了不容易让人看见。下面一条牛仔裤,脚上穿白色的旅游鞋。她长得并不漂亮,扁扁的圆脸,细小的眼睛,小鼻子小嘴巴,反正什么都小。我当时看中她,主要也因为她很小巧。我并不矮,身高一米七八,但是,看到大的东西要害怕,包括大个子的女人。小女人在我谈恋爱的时候已经不很多了,米娅一进入我的视线,就被逮着了。</p>
在我原来的想象中这样的女人生来应该被疼爱的。可惜我们结婚不久来美留学,为了支持约翰读书,她简直像个乡下女人一样干起了粗活。好在米娅从来不抱怨,为了一个比自己能干而且英俊的丈夫付出,对她来说是心甘情愿的事情。每当约翰向她表示歉意的时候,她总是抿着薄薄的嘴唇笑着说,会过去的,把学位读出来就好了。</p>
那是一个春天的下午,连续几天的阴雨终于停了下来。天空像洗过了似的,万里无云,蓝得透明。开车下山,路两旁的植物都从冬眠中苏醒,转为斑斑驳驳的彩色。各家门前的草坪一块连着一块,好像绿绒绒水灵灵的长地毯,一直铺到山脚下。在转弯的时候,迎面突然出现一片粉红色的桃树和樱花树,像一群美女似地跳入我的眼帘。这些景色都储存在记忆的镜头里,现在想来,都是象征性的天然符号,而我在当时却没有引起特别的重视。</p>
约翰去接她的时候,我的学位已经读出一年多了,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只能留在学校里当博士后。所谓合适的工作不仅指人尽其才,还包含了解决身份办绿卡的问题。约翰们为此天天发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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