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村的小路是广州特色，昏暗的路灯，崎岖不平的路面，生活垃圾被随意倒落在巷子两旁，因为这里照不进阳光，路面上还残留着几天前暴雨留下的污水。</p>
两栋握手楼相距不到三米，东家炒菜西家呛。</p>
不过楼房距离越近，人心隔得越远，毫无隐私存在的地方，对面发出一丁点响声都要大声辱骂。</p>
程知微走得很小心，但还是躲不过高空坠物，半个南瓜“砰”一声砸在她脚后跟。</p>
程知微抬头看，见到一张麻木不仁的脸。</p>
阳台做饭好像也是城中村特色，简陋地搭个台子，一个电磁炉，一个锅，一日三餐就在这里解决。</p>
麻木做饭的女人并不理会程知微被砸的脚后跟，只心疼自己落地那半个南瓜，骂骂咧咧进了屋。</p>
程知微加快脚步，从小胡同出来，就是穗花巷。</p>
穗花巷，在羊城一众美食街中并不算出名，在各大网红小吃榜单中更是从未上榜，但它地理位置优越，正好在三个大型小区中间，巷子后面 400 米就是一家技术学校。</p>
上万户居民以及几千名学生供养起这条小吃街。</p>
这里有爷爷心心念念的冰淇淋泡芙。</p>
爷爷生平就两个爱好，一是粤剧，二是吃。</p>
时下流行的，他都爱吃，比如螺蛳粉，别说他这个年纪，很多年轻人也未必接受得了螺蛳粉那个怪味，可爷爷对螺蛳粉的喜爱近乎痴迷，曾经还因为连续嗦粉一周最后进医院住了好几天。</p>
去年夏天，程知微在这附近拍外景，碰巧遇到眼前这家“明记饼铺”新开业有优惠，她买了一斤冰淇淋泡芙尝鲜，到家后，她就吃了一个，其余全进了爷爷肚子里。</p>
隔天她起床，见盒子空了，爷爷叫住她，给她递了张百元大钞，让她再去买两斤。</p>
程知微一向拒绝不了他的请求，于是又跑过来买。然而爷爷毫无节制，一口气把两斤冰淇淋泡芙吃完，血压直接飙到 200，吓得她赶紧把人送医院。</p>
爷爷嘴馋，吃什么都要吃到尽兴为止，时不时把自己吃进医院，一套流程下来就是四五天，这把程知微父母累得够呛，最后实在受不了，直接送进养老院。</p>
当时程知微知道爷爷要进养老院，自是不肯。</p>
她妈见她拦着，扯着她的手，低下头，把触目惊心的发顶对着她：“你看看我头上的白头发，一个月进两次医院，你以为照顾老人很轻松？”</p>
“养老院有什么不好？有护工盯着他别乱吃东西，比在家好百倍千倍。他再这么折腾下去，迟早没命。”</p>
母女两人在门口争吵，程知微想辩两句，余光瞄到厕所门打开，爷爷从里面走出来。</p>
一向挺直腰板的爷爷佝偻着身子，颤颤巍巍地朝她们走近。</p>
就这几步路，直接让程知微红了眼眶。</p>
她觉得时间很残忍，明明她记忆中的爷爷还是高高壮壮的，他会接她放学，陪她打球，会跟奶奶一起去跳广场舞，他们三个会手拉手溜达在广州的各个街角，找最美味、最流行的美食吃……</p>
可奶奶离世，她去厦门读书，那之后爷爷独自一个人守着家。</p>
程知微不敢想那段时间他到底是怎么样熬过来的。</p>
如今，她回到广州工作了，想多陪陪他，父母却坚决要把他送进养老院。</p>
程知微想开口，爷爷抬手制止了她。</p>
他说：“去养老院吧，那里人多，还更热闹。”</p>
她妈抿了抿唇，脸色不愉，她想再说些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只闷声“嗯”了一句便离开。</p>
她妈走后，爷爷喊她进屋。</p>
程知微心里不好受：“爷爷你不用去养老院，我养你，你跟我住。”</p>
那时候是深秋，11 月底，满城姹紫嫣红，丝毫没有一丁点衰败之意，大朵大朵的勒杜鹃从外墙爬进窗。爷爷站在窗后，背对着她，有些年头的红木衣柜被打开，发出“吱呀”的声响。</p>
好一会儿，爷爷转身，他逆着光，神色不明。</p>
程知微只见他递给她一张卡。</p>
“这是我的工资卡，你拿着。”爷爷把银行卡放进她手里。</p>
程知微还在哭：“我不要。”</p>
“你一定要拿着。”爷爷握紧她的手，又凑近她，压低声音道：“以后我想吃什么，你就从这卡里面刷钱，偷偷给我买。”</p>
爷爷说完，重重合上窗户，勒杜鹃落了满地。</p>
他盯着脚下破败的残花，沉声道：“这风吹得我头疼。”</p>
那之后，程知微等着爷爷的召唤，一开始是一个月一次，后来是一个月两次……</p>
爷爷会给她列一张单子，她只需要买好，再神不知鬼不觉地送进养老院就好了。</p>
……</p>
“新品要试试吗？巧克力冰淇淋泡芙，一斤 38，现在活动价只要 29。”店员问程知微。</p>
“好，再来一斤。”</p>
买完两斤泡芙，又跑到对面的土家酱香饼。</p>
这家酱香饼是现做的，外皮酥脆，里边有嚼劲，酱又香又辣。</p>
一斤 12 块钱，装了满满一大袋。</p>
酱香饼隔壁的炸串，程知微认为它是全广州最好吃的炸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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