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七颤抖着手，摸来腰间酒葫芦，拧开葫嘴就往口中倒。</p>
可惜就倒出来三两滴，他遗憾地把葫芦搁到一边，大大咧咧道，“写得差不多就行了，姓胡的不一定见过秦老头的真迹，你就按着自己的笔迹写就行。”</p>
老人慢条斯理执笔，慢条斯理铺开纸张，再慢条斯理吸墨。</p>
他慢悠悠拿起笔，常七正等得不耐烦以为他要写，结果他又忽然放下，长长舒了一口气。</p>
“是小六吧？老夫没叫错……”</p>
常七顿时瞪着个牛眼，拍了拍桌面，“小陆！是小陆！”</p>
“哎呀！谁管你六啊陆的！快些写，别磨蹭了！你还想不想从金主手里拿钱快活了！”</p>
老人摇摇头，“老夫乃是举人，不需要施舍……”</p>
“举人？沦落到替人抄书为生，你就是个进士，也跟老汉我没区别！</p>
“芸芸众生里，你从不比我高人一等。”</p>
“老夫是举人……老夫读了一辈子书，七十四了才中举……”老人自言自语，魔怔了一样重复着。</p>
“中举有什么了不起？”常七眼里多了抹落寞，“我老七只是不会策论经义，论诗才——”</p>
说到这里，他忽然放肆大笑起来，眼底失落全然变成了嘲讽，“不比你们这些穷酸腐儒差！哈哈哈哈哈哈哈哈！”</p>
“朝去来！暮又往！</p>
“圣贤书里，一生荒唐！</p>
“求得功名，半截做土！</p>
“不如风花雪月趁酒醺，夜夜笙歌温柔乡！</p>
“人生在世不称意，我就问你，何必，何必？”</p>
老人不做声，半晌，道，“我中了举……”</p>
“痴儿，多说无益”，常七连连摇头，唉声叹气，“世人皆醉我独醒。”</p>
“快些写来，我好交差，得钱喝酒逍遥，上青楼快活去！”</p>
老人便缓缓落笔，笔下是今生余憾，恨此间再无少年。</p>
他将一切都寄托给了科举，可中了举，他的年龄却又太大，已当不了官。</p>
于是人到晚年一事无成，只会弄些笔墨来勉强果腹。</p>
纸上晕开墨痕，老人把它晾在一边，等字干了，那浓重的黑怎么就淡了几分呢？</p>
就像他终尝所愿，报喜的人来到寒舍门前，他却没有多少欢喜，反添不少愁绪。</p>
——因为他的窘迫，他拿不出好东西，来招待报信的人。</p>
常七把晾干的信收好，封口盖戳，然后把荷包里剩下的银子都给了老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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