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怜抵达雁城的第六日,拜会了当年追随江岭的拥簇者之首—前云明峰峰主陈桥。 只有获得陈桥的支持,他才能将江岭的全部势力收入囊中。 可惜事情并不顺利…… “少主想要反?” 陈桥细小的眼睛满是狐疑:“少主可是听了某些人的怂恿?” 要知道,两位护法生前绝不许少主行此谋逆之事。 现下左护法刚刚离世不久,少主便起了心思,难不成是有人又在少主面前说了什么?陈桥目露精光,若是如此,他须得出手。 顾怜一眼洞穿了陈老的心思,摇了摇头。 “陈老,我现在已经走投无路,小叔说过,若有朝一日,我需要帮忙,可以来找您,您一定会帮我的对吧?” 顾怜满眼凄楚。 有事小叔,无事江岭,顾怜早就将两种称呼运用得炉火纯青。 毕竟在这些人心中,江岭传人的分量,要远远高于一个有名无实的少主名分。 果不其然,提到左护法,陈桥的眼神肉眼可见温和下来。 “护法离世前,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少主”,陈桥心道:“如今少主被逼上绝路,教主却视若无睹,确实有些过分,更何况嘉阳派插手篬蓝教之事,本就不合规矩,怨不得少主有此想法……” “陈老,小叔若是在世,也会同意我这样做的!” 眼见陈桥有所松动,顾怜再接再厉。 他面上悲痛,心中却觉得陈桥此人着实麻烦。 若不是江岭之前千叮咛万嘱咐他做事之前定要听听陈桥的意见,他也不愿意低这个头。 陈桥却还是有些犹豫。 若只是护住少主性命便罢了…… 教主无过,且素来处事有方,让人挑不出错来,反倒是少主,用幼童炼药,行事毒辣……少主若非是左右护法亲手带出来的,陈桥一定会亲手除了此人,以护篬蓝教名声。 可这人偏偏是少主…… 陈桥叹了口气。 “属下虽有心,但毕竟已经退下多年,蒙左护法不弃,这才留在雁城做些看家护院的琐事,实在无力”,陈桥颤巍巍拿出一枚令牌:“这是左护法为少主留的保命符,如今交还少主,还望少主三思而后行!” 如此,他也不算负了左护法的交代。 顾怜暗骂一声“老狐狸”,心中便知陈桥不会帮他了。 陈家在篬蓝教确实有些势力,除了陈桥,陈经沐乃是现任神阙峰峰主,且此人对陈桥极为尊敬。 原本以为可以说服陈桥,后利用陈桥获得神阙峰的支持。 如今看来此法不通,顾怜果断放弃这个念想。 不过有了令牌也算不白来一次,顾怜暗道,只要筹谋得法,他未必没有赢的机会。 踏上层层叠叠的楼阶,便是金碧辉煌的宫殿。 殿内以玉石为基,阳光透过纱窗,更显光彩夺目。 连声的咳嗽显得殿内更加宽阔寂寥。 “教主?” 书墨听到响动,不禁面色一变,急急忙忙端着汤药走进殿内,果见教主扶着床沿喘气,而床下,已经有了一滩血水。 虽然知晓教主不喜人伺候,但疏忽职守的罪责怎么也逃不掉,书墨忙跪下请罪。 而床上那个身材修长的病弱男子,便是篬蓝教的教主贺棠。 贺棠并没有生气,待缓过劲来语气温和道:“起来吧,是我让你出去的,不怪你。” 他不喜人伺候,所以时常让书墨等人在殿外守候,自然不怪他们。 书墨听罢更加羞愧。 眼见教主唇边、手上都是血迹,书墨忙放下汤药,端来热水替教主擦洗干净,这才将尚有余温的汤药呈上。 贺棠撑起身子喝了两口,又是几声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除了刚才的几口汤药,又呕出几口血水。 “教主?” 书墨担忧道:“这个药方怕是不管用,不如……” 贺棠摆摆手,制止了书墨接下来的话。 “不是药的问题,是我的身子,已经是强弩之末”,贺棠早就看开了:“便是大罗金丹,也治不好我的身子。” 早在当年他喝下那副毒药时,便已然不行了。 能活到现在,已是神仙保佑。 “不喝了,喝了也没什么用!” 贺棠没有给书墨劝说的机会,又道:“刚才在殿外,你在同谁说话?” 刚才他隐隐听到有有人说话,这才从梦中惊醒。 “是左护法和少主。” 书墨道:“护法与少主也是刚刚到,正在殿外候着。” 教主这些日子被病痛折磨,很久没有睡着了,书墨存了私心,便让护法在外等候。 当然,这也是护法大人的意思。 贺棠喘了口气,没有追究书墨的避重就轻,道:“让他们进来吧!” 再过两日便是孙妙的生辰,顾询应该是来辞行。 书墨应了声“是”,连忙将殿外等候多时的顾询和少主引了进来,然后悄声退了出去。 顾询还未走入殿内,便闻到一股浓烈的药香味,心知教主的毒又发作了,不免心下一沉。篬蓝教正值风雨飘摇之际,教主若是出事,教内必将大乱。 但他面上未表现分毫,像往常一样跪下来一板一眼磕头行礼。 他身旁的孩子三四岁的样子,瘦瘦小小,一脸畏惧,低着头躲在顾询身后,看到舅舅股息啊,也学着舅舅跪下磕头。 若不是身子不许,贺棠早就下床将顾询搀扶起来,但他身子太弱,只能卧床静养,便伸手虚虚扶了一把,责怪道:“你啊你,总是和我这般客气,都是一家人,日后不要行此大礼。” 说罢又是一阵喘息声。 他这话说得没错。 六年前贺棠娶了顾询同父异母的妹妹孙妙,便自此将顾询视为家人,可惜顾询脑子一根筋,每次见到他都毕恭毕敬,让贺棠很是头疼。 “礼不可废!” 顾询仍然跪在地上,不肯起来。 贺棠无奈,眼见他身旁的小人也学着这个死脑筋跪在地上,不禁低低笑了起来:“适儿,快过来让爹爹瞧瞧!” 他病了多日,怕给适儿过了病气,便不让适儿过来探他,这几月不见,适儿又长高了些,贺棠满心欢喜,满眼都是这个孩子。 已经成为“少主”的适儿却是怯生生躲在舅舅身后,瞧瞧陌生的爹爹,又仰头巴巴望着舅舅,一动不动。 顾询无奈,伸手将适儿从身后拉出来,温和劝道:“去你爹爹那!” 对于这个胆小的外甥,顾询也束手无策。 因生时丧母的缘故,顾询不舍得说教,是以这孩子虽然满了四岁,但仍然胆怯如鼠,稍稍风吹草动便瑟瑟发抖。 除了他和乳娘外,这个孩子不亲近任何人。 适儿一步三回头望着舅舅,在舅舅鼓励的眼神中,终于走到了爹爹床前。 贺棠几月不见适儿,想得厉害,哪里忍心苛责孩子。 他耐心等着适儿走过来,这才温柔又生疏地将孩子揽在怀中。 至于不与他亲近,也是自己的过错,贺棠心下伤心,若非他将孩子送到官渡长大,适儿也不会与他这般生疏。 所幸现在弥补还算来得及。 贺棠摸了摸适儿有些硕大的脑袋,担忧道:“怎么又瘦了,可是不好好吃饭?” 摸着儿子单薄的身子,贺棠叹了口气。 这孩子自小身子便不好,日日喝药如饮水,这才得以长大,所以,贺棠时常忧愁,生怕这孩子哪一日骤然夭折。 顾询仍然一板一眼答道:“前些日子暑热,便吃得少些,再过些日子便好了。” 这孩子不像他,也不像妹妹好养活,挑食挑得厉害,天气一热,更是什么都喂不下去。每次都要他和乳娘两个人哄上半个时辰才能咽下几口。 时间长了,自然瘦了。 已经四岁适儿自然能听懂舅舅和父亲的话。 他大大的眼睛一直盯着舅舅,听到舅舅被责怪,忍不住着急,拉着父亲的袖子“啊啊”叫了两声。 贺棠不解其意,却觉得儿子如此分外可爱,忍不住撑起身子将孩子抱坐在床上。 虽然已过四岁,但因身子弱,适儿瞧着和三岁孩童一般矮小,再加上他分外大的眼睛,显得很是可人。 贺棠颠了颠,觉得又轻了许多。 “日后可要好好吃饭,莫让爹爹和舅舅担心。” 贺棠柔声道。 这孩子胆小,贺棠生怕吓着孩子,竭力压住喉中的瘙痒。 感受到不容忽视的目光,适儿这才呆呆转头注视父亲。 平心而论,贺棠并不丑,相反由于长期卧床休养,他皮肤白皙,别有一番弱柳扶风的病弱美,所以江湖上自来有“江东三美,篬蓝独占二美”的传闻。 可作为他的儿子,适儿长得只能算是中规中矩…… 若不是嘴巴和鼻子与顾询同出一辙,恐怕会越发平庸。 只不过在贺棠眼中,适儿是这天下最可爱的孩子。 从适儿入殿以来,贺棠就不舍得将目光从适儿身上移开。 看一眼少一眼,这一走,怕又是几月不见。 “东西都收拾好了?” 贺棠依依不舍搂着儿子:“替我向妙妙赔罪,今年,我又不能过去瞧她了……” 说罢低低咳嗽两声。 官渡与雁城相隔百里,以他的身子,根本无法长途跋涉。 他与孙妙感情并不深厚,只能说是有过一段夫妻缘分,是以孙妙临死前,想要回到故乡,而不是葬在雁城。 顾询低头应“是”。 对于这个身为教主的妹夫,顾询一直谨遵本分,丝毫不敢逾越。 而因胎里受毒,适儿天生不会说话,但却能敏锐察觉舅舅的疏远和客气,急忙挣脱父亲,跑到舅舅面前,拉着舅舅的袖子边哭边指着屋外。 既然舅舅不喜欢这里,那他也不要再来了…… 贺棠见此苦笑一声:“行了,你去吧,准备准备出发吧!” 就算再不舍,他也不能强行将适儿留在这是非之地。 走了也好…… 都走得越远越好…… 顾询牵过适儿,又跪下行了一礼,这才低着头一言不发退下。 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教主那恋恋不舍的目光。 等走出吉音殿,顾询顿了顿脚步,低头看着揪着他衣摆不肯再走一步的小家伙,素来冷酷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怎么了?” 顾询语气不自觉温和下来。 适儿张开手臂,意思不言而喻。 “不行,你已经是大孩子,不能动不动就让舅舅抱。” 虽然如此说,但他的身体还是很诚实地将适儿抱了起来。 “只此一次,下次自己走!” 顾询佯装严厉。 适儿低头抠弄着舅舅衣肩上的绣花,玩得不亦乐乎,对舅舅的话充耳不闻。反正每次舅舅都会抱他,他才不要累死累活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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