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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 二杀

“程大哥,那我先走了,”灵偶镇镇长的孙子长随对满脸悲痛的程历道:“有事你就叫我,我也是程叔看着长大的,我别的事做的一塌糊涂,照顾人还是行的。” 程历感动地应了,任谁也看不出现在的他会做出虐待病床上的老父的畜牲行径:“夜深了,最近不太平,我送你。” 程历知道,若说自己是装出来的憨厚,长随就是真的憨厚老实,尤辉的尸体把灵偶镇的老镇长吓惨了,可本该接手镇上事务的长随更是从没见过这么惨烈的凶案,心里半点没有章程,不得不厚着脸皮找自己的“知心大哥”帮忙,当然,他的举动也正合程历心意就是了。 尤辉与翟府关系匪浅,程历和翟狯又是共谋的同伙,一根绳上的蚂蚱,知道不少内情。若说尤辉的死让谁心里最没底,一定要数他和翟狯——为什么偏偏是那天?为什么偏偏在他们打算对翟祎下手的前一晚用这样的手段杀了尤辉?这个凶手到底是谁,他知道多少?如果那个人知道了他和翟狯的打算,会不会…… “程大哥?程大哥?”长随的声音将程历从走神中拉了回来:“你想什么呢?我叫你好几声了。” 程历用笑声掩饰自己心中的慌乱:“没啥,突然想起来灶台上煎药的火没关,不知道翠兰闻没闻到味儿。” 长随明白地点了点头:“那你快回去吧,嫂子一个人在家照顾程叔难免顾不过来,我再过一条桥就到家了。” 桥?程历这才如梦初醒般发现了自己走过来的这条路——他和长随是从小就常往来的,走过去村头的土道,长青湖的分支连同着灵偶镇和澄旸村两个地方,逆着水流向西划半个时辰就是长随的家。这路他走过千百遍了,哪儿会经过什么桥? 程历的心瞬间紧张起来了:“长随,你怎么突然走这条路?” 长随还是一脸懵懂,对程历的警惕恍然不觉:“走哪条不都一样,这桥不还是程大哥你们为了方便大家走动修的吗?” 程历借着月光仔细观察着长随,状似自然地问:“方便是方便,只是到你家不是绕远吗?” 长随苦着脸开始向程历诉苦:“这不是……那条路的浅滩上被大家弄的全是鱼腥味儿吗?我以前是从不觉得的,可那天我们一堆人冲去尤宅,一打开门,那股味儿……我这两天连别人杀鱼都躲得远远的,半点闻不得腥。” 程历一想倒也确实有道理,尤辉的尸体让他也恶心了半天,又看长随还是跟往常一样信任自己,刚才莫名感觉到的那丝不妙被他归结为自己的疑神疑鬼——反正就算是有人冲着他来,也总归不会是长随的。程历比长随大了快十岁,长随爹死的早,他爷没时间的时候就把长随交给程历,长随小时候的尿布都有一半是程历换的,这样的关系,他怎么可能对付自己呢? 程历像往常一样听长随絮叨了一会儿就跟他道了别,看他登上由自己主持修的那座桥,心里莫名一跳。 脚步不受控制地走向桥墩,当初修桥的是他,如今最不愿意看到这座桥的也是他。想到尤辉的死,程历自言自语道:“难道真的是你吗……” 他失神地站在原地,快要入秋的晚风顺着脖颈吹进身体里,令他打了个寒颤,而这个寒颤使他的余光捕捉到了某样东西。 水边一棵树叶凋零的柳树树枝上,垂挂着一条破旧不堪的裙子,程历不明白自己刚才为什么没有发现这条裙子,它好像突然出现在那里,挂在树梢上,袖子随着徐徐的南风飞舞,垂入湖中的部分躺在半明半暗的诡异淡绿色的湖水中。 程历不想看,却又如同被魇住了一般,目光不自觉地向那里凝聚,他看到,那是一条艳红的、夏天穿的戏服,蓝色的底裙上印有白色云纹,但早已被染了色。 现在是长青湖水流最湍急的时候,那条裙子垂挂在永不止息的水流之中,水流缓和时受到冲刷,水流湍急时受到拉扯,缓慢但确定无疑地飘向了程历。 程历瞳孔紧缩,他情不自禁地在往后退,这条裙子……这条裙子! 于此同时,一道寒芒在他背后的芦苇荡中一闪而过,埋伏已久的猎手冲向了他的猎物! ————————— “爹,喝药。”翠兰,也就是程历的妻子细心地给自己的公公喂药,却发现老人只是喝了一口,就不配合地撇开了头,一个劲儿地往窗外看——窗外是一片黑暗,只有风吹动水波的声音。 “爹,你是觉得冷了?”翠兰放下药碗,探头看向窗外,伸手想要关上窗户:“您是想看看程历什么时候回来吧?这怎么看得到,他和长随阿弟出去后必是要先送阿弟回灵偶镇的,不在这条路上。” 老人心不在焉地听着儿媳的话,目光却一错不错地看着河岸,突然,他的眼睛亮了一下。 光!老人看到一道光束出现在上游的右侧,照亮了绿色河水,也照亮了那对岸的某个地方。 ————————— 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从背部刺入体内,剧痛不止的程历痛苦地瞪大了双眼,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疼,太疼了!程历缓缓转身,想要看清身后想要自己命的人究竟是谁,可刺眼的火折子却一下晃花了眼睛,他无力地退后,跌进了长青湖里。 与白天的长青湖不同,夜晚的湖水更加寒冷,而这寒冷反而激发了程历求生的意志,他不停地拍打着水面,试图浮上去,可头顶那只利爪死死地按着他的头。被程历的血染红的湖水不断地灌进程历的胸腔、肺腔,一口一口、挤压地他整个人快要爆炸! ———————— 澄旸村的村长有一双鹰隼一般锐利的眼睛,即使他老了,这双眼睛依旧不曾像同龄人一样走向模糊的宿命,可此时他甚至希望自己早就瞎了,才能避免自己看到这令人痛心的一面。 长青湖之所以叫长青湖,就是因为湖水一直是绿色的,白天它是淡绿的、晚上就变成了墨一般的深绿,这深绿似乎能吞噬一切。而现在,在对岸的某处,这湖水漾起了一阵水波。 借着光,老人看到了一个男人,简单束起的庄稼汉的头发在挣扎中被弄散,一头长发在水中飘荡,他双颊鼓胀,脸色青紫,像一只吸饱了水的茄子;他拼命地挥动着双臂,但水的阻力抵消了他的力道。 老人心跳加速,张口结舌,希望引起儿媳的注意,没有任何原因,他直觉那是自己的儿子。 老人试图站起来,但肌肉不听使唤,他以为的拼尽全力的挣扎在不知情的儿媳看来只是一行流下来的口水和被子底下弯曲的手指。他只能扭着全身上下唯一能自由活动——这里的自由也仅限左右活动的脖子,死死地盯着水面。 长青湖的水再一次被人血染红了——老人想。 他小时候也见过几次,那时这边的人遇到水灾还会往举行人祭,把十里八乡最美丽纯洁的姑娘包装成新娘的模样绑在石柱上沉水,美其名曰是献给龙神的新娘,不过现在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做了——自从他和灵偶镇镇长得到了话语权后就没有过了,因为他们年幼时同时见到了最惨烈的一场献祭: 那个平日里乖顺,笑的如山茶花一般的姑娘是那样的烈性,她不知在身上哪里藏了一把刀,在被绑上石柱时奋力反抗,可惜力量的悬殊令她的行动以失败告终,她重新被扔进长青湖中,但即便如此,在生命的最后,她拔下头上艳丽而尖锐的发钗深深刺进自己的肚腹,然后向下一划—— 鲜血染红了长青湖,这是她死生不休的诅咒。 “报应。”老人心里突然冒出了这个词汇,他看到了儿子痛苦扭曲的脸庞,电光火石地理解了儿子要致自己于死地的原因。 突然,他看到了一只手,一只摁在儿子头上的手! 深红色的弧形疤纹从嘴角连到耳际,他对上了一双眼睛,这双眼睛令他胆寒——这是怎样一双眼睛啊!满含着想要毁灭一切的仇恨,这是复仇者的眼睛!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用了半辈子想要废止的东西,外表忠厚老实的儿子为了自己的权柄却试图重新拾起,这是报应,他一时心软包庇亲人的报应! 火光熄灭了,水面的波动已经消失,一切都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刚才的那一切,仿佛就只是他这个中风患者的一场色彩斑斓的幻觉。 “也不知阿大啥时候回来,怎么去了这么久。”翠兰知道公公无法给出自己回应,不过是自言自语罢了,再抬头时,公公已经恢复了闭目养神的姿态,不再被窗外吸引去目光,她突然起了好奇心,试图弄清公公刚才到底在看什么。 风还在吹,湖面碧波荡漾,长青湖还是平常的模样,没有丝毫改变。 “风是有点大,药味儿也散干净了,爹,我还是给您关上窗吧。”翠兰起身,彻底将一切锁在窗外。 一根腐朽的树枝断裂了,随湖水漂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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