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其元一动不动地愣在了原地。 他大脑一片空白,一时之间无法完全理顺现在的情况。 他本以为自己将会经受一场严刑逼供,毕竟那些银甲兵大费周章劫走他,无非是为了让他供出江南贪墨案幕后之人是谁。 可境况却与他设想得截然不同,来人是一女子,不仅没有拷问他折磨他,反而轻描淡写地道出一句: 是我救了你。 方其元从未遇见过如此难以理解的棘手场面,头脑混乱之下,他只好先喃喃问出一句。 “你是谁?” 他没意识到的是,他原本通身的警惕已经轻而易举消散了大半。 听到方其元问及自己的身份,谢嘉宁恍若未闻,静坐在行椅上,继续自顾轻声说道。 “这里很安全,但是只要你重新回到地面现于人前,就会再次迎来无止境的追杀。” “方其元,你已经是阉党的弃子了。” 方其元被她话里的内容吸引了注意,顿了顿,不置可否地陷入沉默。 江南贪墨案追查到他头上的那一刻,他就知道阉党不会放过自己了。 听着谢嘉宁平和的语气,察觉到对方没有严刑拷打的意图,方其元情绪冷静下来许多,他循着女子的声音抬起头,试图隔着黑布看向她,试探地问。 “你说你救了我,那你为何要冒着与阉党乃至皇上作对的风险救我,目的何在?” 谢嘉宁淡声回答:“我说过了,我的目的就是救下你。现在这个目的已经达到了。接下来,我想和你做一个简单的交易,只要你做到就可以活命。” 方其元面上闪过一抹讶然,紧束的黑布之下,眉头紧紧蹙起。 他没有问是什么交易,因为他不太相信这女子所说的话,他想要自己判断。 方其元开始极力猜想女子的身份,首先可以肯定,他绝对不认识任何有能力从阉党与玄廷卫两方手中救下自己的人,这种堪称只手遮天的手段,只可能是朝廷之中身份不凡之人具备。 敢与阉党作对之人,难道是元明党? 方其元恍然大悟。是了,一定是这样,这女子很可能就是元明党哪位阁臣的女儿,今日是代替那位官员前来审问自己的,而之前他见过的那位宋首辅同样是暗中加入了元明党,这样一来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想明白这些后,方其元通身涌起尖锐的敌意,愤恨地咬紧牙,极其肯定地道。 “你是元明党世家的人,元明党本就与阉党对立,说什么救我、和我交易,实际上都是为了从我嘴里套出江南贪墨案的来龙去脉。” 谢嘉宁却摇了摇头,平和地回。 “我既不是元明党之人,也不需要从你嘴里套出任何消息,因为我已经知道江南贪墨案的真相了。” 这出乎意料的回答让方其元又是一怔,心神一松。 他发现面前的女子根本不按常理行事,与他猜想的总是有出入。 但方其元还是不肯轻易相信她说的话,面色阴冷,低声讽刺道:“呵,你说你知道江南贪墨案的真相?” 谢嘉宁笑了笑,挑眉:“不信?”她开始从容不迫地将事情的经过娓娓道来。 “江南贪墨案一事的起因,源于平州府辖下州县发生的盐引案,有地方官员勾结盐商侵吞银两,上报的账目与户部所掌账目有所出入,这才引起了朝廷的注意。 在内阁阁臣的提议下,皇上派人前去江南地带追查,却不曾想盐引案只是个开头。朝廷派官亲自抵达平州府周旁各府、州、县尽数调查过后,竟顺带盘查出一连串官商勾结、官员贪墨的证据。又由于人数牵连众多,赃款数额巨大,震惊朝廷,这才形成了如今的江南贪墨案。 在对江南贪墨案的持续追查之下,朝廷捉拿了江南诸多五品以下的贪墨小官。而你,平州府知府方其元,便是这些官员共同供出的最高一级罪魁祸首,是你一直以来为江南官员贪墨的行径兜底。 你出身江南二品世家方家,年纪轻轻,不过二十七八就坐上这平州府知府之位,方家的背景与其背后提供的行贿银两可谓功不可没。 平州府乃是江南地带的中心枢纽,更是南方贸易最为繁华之地,此处的知府一旦贪墨,事情的严重性将更上一层楼,牵涉贪墨官员也将更为广泛,整个江南行省的总督、巡抚和布政使,甚至是朝廷中某些大员都很可能与此案脱不开关系。 因此,若想彻底追查清楚江南贪墨案一事,就必须从平州府这处下手,这也是皇上亲命玄廷卫秘密捉拿你归案的原因。” 谢嘉宁说到这,先是轻叹了口气,才继续清声说道。 “但实际上,想要彻底查清此事真相并没有那么麻烦。据我所知,方知府有一本私藏的秘密账簿,上面清楚记录了每一笔行贿与受贿的银两来源,只要将这本账簿找出,就能得到江南贪墨案的关键证据。” 方其元越听她说的话,脸色就愈发难看,阴沉得像是能滴出水来,心想。 这女子竟连如此隐秘之事都知晓,难道……她此前说的也都是真的? 他心中已经隐有松动,但面上仍咬牙切齿地问:“你想做什么?所以你派人把我抓到此处,就是为了逼我说出账本藏匿的位置?” 谢嘉宁笑了笑,镇定自若地从袖口中拿出一本早已准备好的明蓝色竹线账本。 “我说过了,我不需要从你口中问出任何消息,因为你那本账簿我已经拿到手了。” “要我念给你听听吗?” 见方其元紧咬着牙不说话,谢嘉宁自顾翻开账册,一字一句念诵起来。 刚念了第一页前两列,方其元的双腿就情不自禁开始打颤,心里被一股巨大的阴霾所笼罩,整个人又惊又慌,前额与后背冷汗直流,仿佛死期将至。 完了,这真的是他的账本! 竟然这么快就被人找出来了,他本来藏着这本账簿就是为了入京之后,想以此要挟阉党,好让其想办法救下自己一命,又或是能在皇上面前尽可能拖延死期,毕竟江南贪墨案只要一日没查出证据,他就能随之苟活一日。 可现在计划落空了……方其元已经能想到,这本账簿一旦被交上去,自己就一点利用价值和存活的余地都没有了。 他整个人哆嗦着,内心恐慌至极,彻底六神无主起来,大脑随之陷入一片浑浑噩噩,不假思索就先一步嗫嚅着问出口。 “你们,你们到底是怎么找到这本账簿的?” “我明明藏在了平湖山宅邸的密室里,那地方除我之外,连方家的人都不曾知晓……” 谢嘉宁闻言,慢慢无声地勾起嘴角。 果然是藏在平湖山的宅邸里啊,终于可以确认了,不枉她浪费这么长时间与之好言周旋。 问出想要的答案后,谢嘉宁立时不再伪装,直接将手中那本伪造的明蓝账簿甩到了方其元身上。 下一刻,她温和的语气倏然转冷,果断而利落地对守在刑室外的兵卫命令道。 “来人,上水刑,直到他说出平湖山密室的机关是如何运作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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