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在文华殿吃过午膳后才回东宫。</p>
日讲后向来都这样安排。</p>
不过正好，吃过后散散步再午睡，比直接吃了就休息要健康些。</p>
但他回到慈庆宫的时候，却见到宫人神色有些不对。</p>
朱翊钧心中有所猜测，唤来一名宫女：“出了何事？”</p>
那宫女老实回话：“殿下，张大珰之前正候着殿下呢，就被人给带走了。”</p>
朱翊钧一怔：“把张宏带走了？谁的人？”</p>
宫女想了想，开口道：“是司礼监的人，为首的是秉笔太监曹宪于。”</p>
秉笔太监，只在掌印太监之下，是司礼监二号人物，那必然是冯保授意了。</p>
朱翊钧点了点头，没再问，别的事，也不是小宫女能知道的。</p>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无非就是这点手段而已。</p>
看样子，应该是张居正跟冯保通气了。</p>
果真是雷厉风行。</p>
这二人暗中交通他早就知道。</p>
他好歹是开了天眼，后知道五百年的人物，这事现在再怎么隐秘，也抵不过青史记录在案。</p>
只是没想到应对这般迅速罢了。</p>
他上午才在张居正那里露了点马脚，晌午就有动作了，冯保对宫廷的掌握，当真不容小觑。</p>
“张宏回来让他直接来见我。”朱翊钧扔下这句话，就往里走了进去。</p>
张宏是李贵妃做主拨给他听用的，冯保即便要压张宏的权，也不会动张宏这个人，所以他也没有太过担心。</p>
他自己犯了个失误，如今被人警惕，也只能认下。</p>
早晚是要扳回来的。</p>
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这点情况，还乱不了他的阵脚。</p>
……</p>
朱翊钧醒过来的时候，就看到张宏跪在门外。</p>
他有些慵懒地靠坐了起来，向门外的张宏招了招手。</p>
张宏连忙匍匐着爬了过来：“主子。”</p>
朱翊钧揉了揉眼睛，随意道：“回来了？没吃苦头吧。”</p>
张宏当即认罪：“奴婢有罪！奴婢之前在针工局当差，留了点尾巴被冯保抓住了，给主子丢脸了。”</p>
朱翊钧无所谓地嗯了一声：“起来吧。”</p>
问题的根子不在张宏这里，是什么事都不重要。</p>
朱翊钧也懒得细问，更没有呵斥他，他还没有自己出了纰漏，迁怒于下的习惯。</p>
没人情味的人主，是短命的。</p>
张宏继续交代：“奴婢几个干儿子被逮进东厂审问了，曹宪于让我随叫随到，倒是没为难我。”</p>
朱翊钧并没有听他说话。</p>
突然想到什么，干脆打断了张宏：“你跟成国公府上有来往么？”</p>
张宏一愣，话题有些跳跃，他不知道皇太子是什么意思。</p>
下意识答道：“有过几次公事上的来往，私下没有交情。”</p>
朱翊钧点了点头，追问道：“你对成国公朱希忠，了解多少？”</p>
成国公一脉，是跟着成祖朱棣起兵靖难，得封的勋贵，世袭罔替，与国同休。</p>
而今的第六代成国公，便是朱希忠。</p>
其人深受皇室信任，在世宗朝时，他便将太师、太保、太傅，三公之位，任了个遍，又熟知兵事，历掌各军。</p>
先帝登基后，信重不减分毫，更是将锦衣卫托付于他。</p>
可以说，这位成国公朱希忠，无论官爵还是权势，都是如今最为显赫的武勋。</p>
他问起这位成国公，自然不是无的放矢。</p>
如今文臣有高拱、张居正在侧，内臣之中，又被冯保占据司礼监。</p>
这几人各有各的谋划想法，局势复杂。</p>
他不能被他人的节奏牵着鼻子走。</p>
如今张宏被针对，不管是谁人所为，他都没有介入的道理，否则容易落入某些有心之辈的陷阱中。</p>
他要有自己的谋算！</p>
所谓你打你的，我打我的，如今也是一样，各自发育各自的。</p>
他不信，自己以堂堂嗣君之尊，只要稳住阵脚，还能败下阵来。</p>
朱翊钧自穿越来后便是这样做的。</p>
无论是如对张宏这般，用人君法度来收服内臣，还是如对高仪那样，用儒家纲常怀柔文臣。</p>
行止举动，都在这个框架之下。</p>
如今，他又将目光看向了，一股天然就依附于天子的势力——勋贵。</p>
张宏悄悄抬眼皮看了看皇太子的脸色，小心答道：“主子，奴婢只跟成国公照过几面，不敢妄言。”</p>
朱翊钧摆了摆手：“直言不讳。”</p>
张宏连忙叩首，斟酌了一下，答道：“主子，先帝曾私下里说，成国公性机敏，善结纳，奴婢以为，先帝圣言，必然不会有错。”</p>
朱翊钧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p>
性机敏，就是老谋深算，素有城府的意思。</p>
善结纳，那就是跟各个圈子关系都还不错。</p>
看来是个老狐狸。</p>
他坐起身来，直直看着张宏：“朱希忠是不是快死了？”</p>
朱希忠虽然才五十多岁，但在他印象中，没过多久就病逝了。</p>
张宏心中一跳，连忙拜下稍作掩饰：“主子，臣不敢乱说。”</p>
“不过……”</p>
“成国公早年掌军事，落下了病根，这两年先帝多次命太医前去看望，今年尤其频繁。”</p>
朱翊钧没再继续追问。</p>
他唤来人服侍他更衣，心中却琢磨起来。</p>
别看朱希忠位居三公，又掌握锦衣卫，权势极大，实则是烈火烹油，月满则亏。</p>
历朝历代勋贵都是与文臣、太监鼎足而立的势力，你方唱罢我登场。</p>
但大明朝却不是这样，开国时就杀了一批，之后跟着英宗在土木堡之战上又送了一批，这条腿早就断了。</p>
朱希忠可以说是被世宗皇帝跟先帝，裱起来卖吆喝的勋贵。</p>
这种推出来的头牌，最是岌岌可危。</p>
历史上朱希忠一死，追封王爵，国朝罕有。</p>
可之后呢？</p>
次年，第七代成国公之爵传到其儿子身上，儿子当年就死了。</p>
随后，八代爵位传到其孙子身上，就遇到余懋学等言官，上书褫夺追封给朱希忠的王爵之位。</p>
群议汹汹，皇帝撑了一年，最后还是夺去了朱希忠的王爵之位。</p>
没过多久，这位八代成国公，就自杀了，这一脉也彻底衰落了下去。</p>
什么是烈火烹油，这就是烈火烹油！</p>
朱希忠预料不到吗？未必！</p>
或许正因为有所预见，才如履薄冰，以至于得了先帝那句性机敏，善结纳的评语。</p>
只可惜，被推出来卖吆喝的头牌，身不由己罢了。</p>
这种人物，越是快死的时候，越不敢死。</p>
那么，朱希忠会不会期盼着自己这位新君，能在他死后，看顾好成国公一脉呢？</p>
或者说，新君的政治承诺，能换取朱希忠多少支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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