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茂华最是殷勤，一路上活跃气氛。</p>
杨博作为魁首，自然明白其所求，不咸不淡道：“此前兵部尚书缺位、侍郎肺疾，这些时日，倒是辛苦君采了。”</p>
略微点了一句石茂华的功劳，后面的话就留给别人接了。</p>
王崇古闻弦知意。</p>
昨日廷议后，协理京营戎政的位置，已经成了众皆瞩目的焦点。</p>
对于很多朝臣而言，京营最好是攥在兵部手中。</p>
譬如当初的赵贞吉，霍冀，提议撤除京营总督，让文臣总理京营戎政。</p>
可惜穆宗皇帝不愿意。</p>
这个想法告吹之后，朝臣的期望，基本上都是，保持着京营现在半死不活的样子，便是最好。</p>
没事给皇帝举举仪仗，修修陵墓，就够了。</p>
否则，中枢周边养一支强军，是要对付谁？</p>
如今赵孔昭即将致仕，总要有个人选出面，压制顾寰才行——顾寰在京营沉寂了半年，已然开始蠢蠢欲动了。</p>
王崇古不动声色道：“赵侍郎肺疾可有好些？”</p>
石茂华扼腕：“夏日热痰，难了。”</p>
肺病一般冬日多发，熬过冬日就能再好转一段时间，但现在是夏日，半点没有好转的迹象，那就基本没得救了。</p>
王崇古作为兵部尚书，只能跟着叹息一声：“我前日才入京，对部中事务不甚清楚，如今京营大小戎政之事是谁在处置？”</p>
石茂华轻飘飘接过话：“小事是兵部司务厅和几位员外郎处置，处置不了，便是我出面。”</p>
王崇古点了点头：“若是赵侍郎不能好转，咱们部里恐怕得早做准备了，机务繁忙，缺位太久不是好事。”</p>
几人各有心思，一路说着便走进了会馆。</p>
这时候，右都御史霍冀冷不丁开口道：“不止兵部有人选，内阁也有人选，皇帝八成也有想法，人选太多了，此事多半是要廷推了。”</p>
霍冀虽然也是协理戎政，但是都御史的协理，和兵部的协理却不同。</p>
能纠察、罢免、弹劾，但对于具体军备上的事，却不太插得上手。</p>
杨博闷头在前走着，见众人突然没了动静。</p>
抬头一看，见众人都盯着自己看。</p>
杨博迎上众人的目光，微微偏过头，有些无奈道：“我明日第三次请致仕，陛下就不会再留我了。”</p>
言外之意，反正就是要致仕了，什么协理京营、什么廷推，都跟他关系不大了。</p>
不是不愿意管事，实在是到点了，无能为力了。</p>
杨博说的也是实情，众人自然都知道。</p>
石茂华当即将目光转向了张四维——接下来内阁的席位，就是这位上去了。</p>
张四维倒是没什么避讳，只是有些担忧道：“就怕虞坡公致仕后，陛下故意拖延时日，等到廷推后再让我入阁。”</p>
廷推向来是三品以上的九卿、侍郎、都御史等，再加上佥都御史、祭酒。</p>
但人头是一样的，话语权却不同。</p>
张四维在不在内阁，反倒是极为关键的影响因素。</p>
霍冀按捺不住，冷哼一声：“内阁的张居正、高仪之辈，尽是幸进之臣！”</p>
“不思大局，整日谄媚献上，必有果报！”</p>
如今皇帝与文臣有了共治的趋势，乃是不知道多少代治世能臣争取而来的。</p>
何其难得！？</p>
难道还想回到太祖之时，如同宰杀鸡鸭一般，凌辱朝臣吗？</p>
别看如今这位皇帝满口仁德道义，可真要给他大权独揽，什么样还是两说。</p>
英宗都被赶到瓦剌去了，一朝得势，还不是清洗功臣，杀害贤良。</p>
哪怕是旁支入继的世宗皇帝，也继承了这份薄凉，一掌握权势，就杖杀朝臣，弃市首辅。</p>
这要是手握一支京边强军，能独夫到什么地步，简直不敢想。</p>
朱家人的苛刻，难道还想用性命再验证一遍？</p>
杨博撇了一眼愤慨的霍冀，暗自摇头。</p>
他耐心解释道：“今日陛下让我推举一人，代我签署内阁事，我已然将子维荐上去了。”</p>
总而言之，这就是无缝衔接，他要功成身退，都别想再让他上去顶事。</p>
张四维一喜：“虞坡公何不早说！？”</p>
杨博懒得答话。</p>
闷头往前走，不时与来往的官吏、学子回礼。</p>
人多了，众人也收敛了谈话，跟在杨博身后，不时勉励学子，宽慰官吏。</p>
会馆今日宴请了一众山西官吏、进京准备明年春闱的学子。</p>
一楼二楼都坐满了人。</p>
楼里戏曲歌舞、楼外可远眺打铁花，好不热闹。</p>
杨博几人却是一路来到会馆最高一层楼，僻静安逸，风景独好。</p>
众人纷纷落座。</p>
“其实，倒也不必非要皇帝从了咱们的议。”石茂华理了理袖口，接上方才的话，“只要能将那些媚上小人，挡在外面即可。”</p>
石茂华对协理京营戎政，兴趣倒不是很大。</p>
就是怕又来个栗在庭这种人。</p>
霍冀忍不住点了点头：“若是知道皇帝想用谁，不妨先搜集罪证，上弹章将人按住！”</p>
当初顾寰就是这么被弹劾回家的，可惜彼时的盟友赵贞吉已经不在中枢了。</p>
张四维无奈道：“现在内廷被皇帝赶走了一半人，自己又躲在西苑，可不像以前了。”</p>
以前内廷跟个马蜂窝似的，别说皇帝见了谁说了什么，就是拉了什么形状的屎，朝臣第二天都能知道。</p>
如今可就没这么轻易了。</p>
几人正说着话，门突然被敲响。</p>
纷纷疑惑回头。</p>
只见大理寺少卿罗凤翔，着急忙慌跑进来。</p>
凑到杨博耳边说了几句话。</p>
杨博愕然抬头，忍不住啊了一声：“当真？”</p>
罗凤翔区区举人，能做到四品官身，自然是因为同为山西蒲州人。</p>
受了杨博的提拔，也知道该怎么做人。</p>
哪怕其余四位大员都皱眉看着他，他也仍只是凑到杨博旁边小声耳语。</p>
说完，才缓缓退了出去。</p>
杨博听罢便陷入沉思。</p>
一直到张四维轻咳一声，才回过神来。</p>
他环顾在场的几位同僚，面色带着古怪、幸灾乐祸，最后才收敛神色，严肃道：“陛下去年让刑科给事中张楚城，巡查湖广矿税案。”</p>
“过程略过不表，总之，似乎查到了关键地方，关键人头上……”</p>
“刚才收到消息。”</p>
“刑科给事中张楚城，与湖广布政使司左布政使汤宾，一同遭逢大火，生死难料。”</p>
“方才，皇帝让海瑞、温纯连夜入宫了。”</p>
说罢，在场众人纷纷一惊。</p>
突兀地，石茂华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样，恐怕没精力在京营搅风搅雨了吧？”</p>
杨博最是敏感，二话不说，立刻让下人准备起了笔墨。</p>
就在宴会当场，准备起了第三份致仕的奏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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