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半是张楚城行事不经遮掩，露了痕迹，也没料到东安王如此丧心病狂罢了。”</p>
栗在庭不置可否。</p>
下放地方之后，冯时雨无论是治政一方的能耐，还是这份官场老练的伪饰，都有了长足的进步。</p>
如果冯化之真能摘得这般干净，那当初钦差来湖广的时候，此事就应该作为线索告诉他，而不是还惺惺作态在江边与自己对饮，试探自己。</p>
所以，当真是给了机会，冯时雨自己不好好把握啊——无论是当初陛下给的，还是如今他栗在庭给的。</p>
栗在庭想到这里，心里叹了口气。</p>
他终于不再追问，反而自顾自说道：“彼时化之想借此试探陛下，几乎笃定了陛下的私心，认为陛下会包庇宗室，对此事秘而不宣。”</p>
“所以，化之事先就做好了准备，用此事给陛下一个难堪。”</p>
“又不肯自己出面，受陛下敌视，于是化之就串通了武冈王，让他借着与东安王争夺楚藩掌府事作为借口，准备好捅破此事，‘顺便’将陛下掩盖此事的私心，昭示于众。”</p>
“孰料，武冈王有自己的算盘，暗中将张楚城的事，透露给了东安王。”</p>
“这才让事态超出了你的掌控。”</p>
他眼睛直勾勾，看向冯时雨，一字一顿：“冯时雨，本官说的，对否？”</p>
栗在庭一番话语，既有掌握的实情，又以冯时雨方才的陈情做推测。</p>
说得是有板有眼，宛如亲眼见证。</p>
这次湖广之行，武冈王可谓不显山不露水，按理自然也不会怀疑到这位头上。</p>
奈何政事总归是有迹可循——有实力的人中，谁获益最大，谁的嫌疑就最大。</p>
那么引诱东安王做下这等蠢事，还能有谁受益？</p>
当然，孤证难立。</p>
可偏偏湖广这次的事，有人暗中推波助澜太过明显。</p>
武冈王世子的检举，荆藩三子被人授意关键节点的反水。</p>
尤其本身都没查到楚藩这次狸猫换王子的事，竟然被胡氏娘家人自己揭发！</p>
楚王之位空悬，几个楚子血脉成疑，这亲王之位，要花落谁家，立马就有了悬念。</p>
两相对照，除了武冈王，难作二想。</p>
冯时雨听了武冈王三字，眉毛抖了抖，再度陷入了沉默。</p>
正当栗在庭以为又要等上半晌时。</p>
冯时雨叹了一口气，露出颓然之色：“哎……”</p>
“我还是接触少了，这些宗室的脑子，当真不能以常理揣度。”</p>
“武冈王为克东安王，瞒着我将张楚城暗中调查的事泄露给了东安王，眼睁睁看着他犯下此等蠢事。”</p>
“我知道的时候，亦是惊怒交加，悔之晚矣！”</p>
按照宗室的常理来说，只是淫乱亲族而已，未必会受到实质性的惩罚。</p>
武冈王为了彻底扳倒东安王，顺水推舟，便将事情往大了玩。</p>
除此之外，还能借着这股风，让狸猫换王子的事，以更加令人厌恶的姿态暴露在众人面前，好好上上秤。</p>
如此非但掌府事能十拿九稳，甚至于楚王之位谁来继承，都还要重新掂量一番。</p>
甚至于，武冈王只是推波助澜，哪怕被人知晓也不怕。</p>
这也是为什么冯时雨说的是“克”——罪魁祸首本身就是东安王，武冈王只是放任其犯案而已。</p>
同样的道理，冯时雨做的事，也说不上犯案，最多只能说犯忌讳——透露线索给风闻奏事的言官，本来就是分内之事。</p>
至多被皇帝所恶罢了，毕竟他已经被皇帝所恶了。</p>
所以冯时雨几乎没做什么挣扎，最终还是将事情认了下来。</p>
他看向一副不打算善罢甘休的栗在庭，忍不住开口劝道：“应凤，圣旨已经到外面了，湖广的事，已经了结了。”</p>
“若是郁愤难平，想惩戒武冈王，不妨等回京从长计议。”</p>
朝廷办事，总要讲规矩。</p>
既然都给上下吃了定心丸，总不能再掀起风浪，让官场上下担惊受怕。</p>
再者说，武冈王何罪之有？</p>
透露个消息的事情，连教唆都够不上。</p>
退一万步说，如今圣旨都到了，要为此事做个了结，还能如何？</p>
栗在庭抬头看着天空，眼中似乎倒映着罹难的同窗好友。</p>
他喃喃道：“是何异于刺人而杀之，非我也，兵也。”</p>
……</p>
巡抚衙门外。</p>
武冈王焚香沐浴更衣之后，乘着轿晃悠悠来到了巡抚大门外。</p>
“殿下。”</p>
“梁巡抚。”</p>
武冈王笑眯眯与巡抚梁梦龙、三司衙门诸官吏见礼。</p>
旋即便与梁梦龙并肩而立，分列左右。</p>
武冈王左右打量了一圈，将在列的官吏收入眼中。</p>
而后一脸好奇道：“梁巡抚，怎么布政司衙门今日未来人？”</p>
也不知道他在看谁。</p>
梁梦龙客气解释道：“前些时日，荆州府地震，徐藩台跟郑参政亲自救灾去了，今日是冯参议来领旨。”</p>
虽说是被迫跟着海瑞去的，但在外面面前，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p>
武冈王恍然大悟，哦了一声，又四处看了看。</p>
梁梦龙这才想起什么。</p>
连忙吩咐左右：“快，进去请冯参议出来接旨，天使到了。”</p>
左右作揖领命。</p>
武冈王看在眼中，暗暗点了点头，而后便一同站在大门处翘首以待起来。</p>
不消一会。</p>
天使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街道尽头。</p>
人头攒动。</p>
旗帜、内使、仪仗，争相出现在众人眼中。</p>
在场的官吏、宗室连忙整理衣冠。</p>
武冈王一边整理，又忍不住忘巡抚衙门内看了一眼。</p>
恰在这时，冯时雨姗姗来迟，从里面走了出来。</p>
两人同时抬头，视线交错。</p>
武冈王投去征询的神色。</p>
冯时雨则很快移开了视线，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p>
直到冯时雨从武冈王身旁走过时，后者才听到一声冷哼：“自作孽，不可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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