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仅是这样,似乎施加的力越大,水车就转动得越快,这是不是说明,力越大,速度越快呢?”</p>
“同样的道理,还有我推动的木块、马匹拉动的车厢等等。”</p>
“对于力的运用,早就在生活的方方面面了。”</p>
“那么,我对这些事情,进行了一些简单的总结。”</p>
“其一,物体本身是静止的,只有受到力之后,才会有所动作。”</p>
“其二,力的产生,必须是物体本身,被别的物体施加了力。”</p>
“其三,力越大,动作的改变,也越快。”</p>
文章正文到这里就结束了。</p>
李坤看完后,脸上的疑惑不仅没有减轻,反而越发重了。</p>
不是,这种东西也能登上通政司的报纸吗?</p>
他横看竖看,也没看出有什么营养来。</p>
正文的落款,是一个叫做刘三炮的名字,显然出身不高,文中的农户出身,也得到了佐证。</p>
而正文往下,还有几行批语,甚至换了一种字体标注出来,以示提醒。</p>
“刘三炮的思考,让我对于‘力’的看法,有了一些启发,但同时,我的疑惑也更深了。”</p>
“其一,如果物体本身应该是静止的,那么为何空中的鸟儿停止动作之后,会坠落到地上呢?这也是有力在作用吗?”</p>
“这样的问题还有很多,希望学府的同学,能够再接再厉,设计实验为我解答。”</p>
“其二,如果说力的产生,必须是被别的物体施加了力,那么正如刚才所说,空中坠落的鸟儿呢?是被什么物体施加了力呢?”</p>
“同样,水流虽然可以使得水车有所动作,但风同样也可以。难道无形无质的风,也是‘物体’吗?”</p>
“最后,正如我所言,到底什么是物体,有些不好区分,想法、感情、目光又算不算物体呢?”</p>
“我希望可以对所涉及的概念,进行一个分门别类的描述,好让一样的东西,能够归纳到一起,而跟别的不一样的东西,可以有所区分。”</p>
“就像数算一样。”</p>
“关于这个想法,我姑且命名为‘类目学’或者‘集合论’,希望有识之士能够慢慢完善后,酌情取一命名。”</p>
而这几行批语,并未签署真名,只留下了一个“长惟居士”的雅号。</p>
李坤抬起头,朝李杜投去征询的目光。</p>
不是,现在通政司公器私用到这个地步了呢?</p>
这是哪家少爷,不研究经典学问,在新报上堂而皇之刊登这里口水话?</p>
李杜似乎早有预料,贴心解释了一句:“批注的署名,是陛下的号。”</p>
李坤一惊,恍然大悟。</p>
他还说哪家少爷,原来是最上面那位小少爷。</p>
难怪敢大摇大摆瞎搞。</p>
李坤挤出一丝笑容:“陛下果真性灵天成,本真自然。”</p>
小孩子的好奇天性,也是能找到词夸的。</p>
李杜哑然一笑。</p>
他摆了摆手,算是信了李坤这话,而后才开口道:“起初我也不知道,当然,不仅是我,顾成宪那批人也不知道。”</p>
显然是要解释方才所说,顾成宪到底捅什么篓子了。</p>
李坤竖起耳朵,打定主意不会轻易开口接话。</p>
只听李杜开口道:“三日前,师出名门的顾宪成,在神妙观开办诗会,会题是‘诗必盛唐,非是者弗道’。”</p>
李坤点了点头,如今诗坛本身就是这样,“宋人似苍老而实疏卤,元人似秀峻而实浅俗。”,至于明呢?明无诗。</p>
这是一场复古的文学风潮,已经持续很多年了。</p>
大家都是有学问的人,李杜也没解释,继续说道:“涉及到复古,文会中难免又论及时弊,又是那一套人心不古,世风日下的论调。”</p>
“要如何如何广播道德文章,宣扬古之节操,回到三皇、汉唐之盛世云云。”</p>
“但这批判来批判去,不知道哪个不懂事的,就说起了这份报纸不撒播圣人经典,反而宣扬歪理邪说,就是败坏世风的罪人之一。”</p>
“什么刘三炮,长惟居士的,不堪入目的下流之人,日后见了,必然要手批颊。”</p>
噗呲。</p>
说到这里,饶是李坤如此沉稳持重,此时都忍不住笑出了声来。</p>
批帝三掌,唾面而去是吧?</p>
也难怪说这些人倒霉了。</p>
要是别的时候也就罢了,骂皇帝多正常的事,更何况还是无意中骂到的,奈何现在还有一个月出头,就会试了。</p>
若是这些人因此被禁试了,那就得蹉跎三年了。</p>
李坤替自己庆幸一瞬,还好进京之后没跟着喜欢拉帮结伙的顾宪成厮混。</p>
不过他念头一转。</p>
又想起李杜方才说的这事发生在三日前。</p>
那眼下没动静,应该没出乱子才对,否则惩处学子这种事,在考前是很敏感,必然回沸沸扬扬的。</p>
他心里想着,嘴上追问道:“贵人素有雅量,陛下应当不会与他们计较才对吧?”</p>
李杜乐呵呵点了点头,显然事情不是这么简单。</p>
他解释道:“皇帝自然是雅量,但恰是如此,才会让人得寸进尺。”</p>
李坤脸上的兴致愈发浓厚:“怎么个说法?”</p>
李杜笑道:“此次参与文会的人数众多,其中就有工部右侍郎万恭的嫡孙,万敬。”</p>
“万敬乘兴而去,本来只当消遣,孰料出了这门子事,稀里糊涂就跟着骂了一通皇帝。”</p>
“其人知道的时候,脸都绿了!”</p>
“而后为了顾宪成划清界限,痛骂了众人一顿,连滚带爬跑进宫里给皇帝请罪去了。”</p>
他说到一半,连忙擦了擦嘴,这才伸手去捋忍了很久没捋的胡须。</p>
这也不能怪万侍郎的嫡孙不讲义气。</p>
别人也就罢了,今科四品以上的堂官子侄,可是由皇帝亲自阅卷的!届时被皇帝黜落,也不过随手的事。</p>
万敬作为今科的七名堂官子侄之一,自然要撇清干系。</p>
李坤连忙追问道:“然后呢?”</p>
李杜嘿然一笑:“被人如此痛骂一顿,顾宪成哪里能忍。”</p>
“他坚称自己对事不对人,针砭时弊乃是心系国家,陛下不务正业,他们虽然言辞不当,但本心是好的。”</p>
“反而是万敬,其彼时也将皇帝一通批判,之后听了是皇帝署名,却立刻改口,显然是反复小人。”</p>
“不仅如此。”</p>
“他还纠集会员,让南直隶的大员做背书,准备效仿通政司的新报以及王世贞的弇山堂文报,创立一份东林学报。”</p>
“意在扭转世风,用道德文章感化世人。”</p>
“当然……第一件事,就是批判皇帝在新报上的胡言乱语。”</p>
李坤听罢,后背直冒汗。</p>
这哪里是捅娄子,这是捅破天了都。</p>
是,皇帝确实太过不务正业,沉溺奇技淫巧。</p>
但那是他们这些小人物能说的么?朝中还能少了大臣言官?</p>
这又是创报纸,又是搞民间上访的,届时恐怕一个“识见错谬,不知政体,可笑之至”的呵斥,都是轻的了。</p>
还好自己当初没跟着顾宪成等人厮混。</p>
“听闻,顾宪成已经请到了翰林院五经博士曾衮,作为报社编辑,正要趁着朝廷过年休沐这一个月,将报纸办出来呢。”</p>
李杜冷不丁开口道。</p>
李坤一怔,似乎想起什么,印证道:“是曾子后代?”</p>
李杜点了点头:“挂名罢了,听说还去孔家请人了。”</p>
他眯着眼睛,再度惬意嘬了一口汤。</p>
一副看热闹的模样。</p>
……</p>
与此同时,文华殿中。</p>
朱翊钧示意张宏,将批阅好的一道奏疏传阅诸臣。</p>
当然,并非是什么紧要奏疏,而是走过年放假的流程。</p>
大学士张居正、高仪上奏,本年十二月二十四日起,该放除夕假,连年节、上元假,至新年正月二十日方满。</p>
乍一看,寒假有点久,朱翊钧批得也有些不情不愿。</p>
但没办法,这是国朝惯例,要是过年要是连二十五天都不放,那他朱翊钧岂不是还不如封建老古董?</p>
所以他当廷就给批了。</p>
这是早朝最后一件事,批了,也就该散会了。</p>
一众廷臣陆陆续续离开。</p>
不过一众辅臣,六部尚书,都御史,户、科两道都给事中,反而纹丝未动。</p>
显然皇帝还有小会要开,轮不到什么太常寺、鸿胪寺、国子监的堂官。</p>
不过群臣并不太在意——放假还有三天,争权夺利一年了,也得缓缓了,合当正好放空一下。</p>
等人走的差不多,坐在御座上的朱翊钧才开口道:“朕留诸位,也没什么要紧事。”</p>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快过年了,朕想着,你我君臣,以后都在年前,将一年的事情做个总结。”</p>
“看看有哪些还未注销的事情,明年咱们又要携手做些什么事情,对政事有什么看法,都可以说说。”</p>
在场的重臣都是提前得了知会的。</p>
但即便如此,也忍不住面面相觑。</p>
张居正看了一眼这位还未亲政的皇帝,忍不住感慨——他从没见过这么勤奋的皇帝!</p>
这还是没亲政,以后亲政什么样都不敢想!</p>
若是能持之以恒,大明朝何愁不兴!</p>
御座上的朱翊钧顿了顿,给足人反应的时间。</p>
而后看向户部尚书王国光,开口道:“王卿,你先说,咱们国库今年收支几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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