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道成察觉身后有许多人跟随，脸色微变，肩膀隐然有沉沉甸甸的感觉。 灵官殿，护法诸神东倒西歪，泥塑木偶的金身散了一地，道人的骸骨处处可见。 王道成瞥了一眼那森森白骨，许多骨头上面都有撕咬痕迹，估计许多人还是被妖怪生生咬死吃掉。 灵官殿之后是一个摆了三个比人还高的巨大铜香炉的院子，对面就是三清殿。 王道成觉得这个世界定然是没有神仙的，否则也不会有妖魔入侵，诸城沦陷的惨况。 所以拜这些泥塑木偶何用？ 三清殿之后是祖师殿，火烧的正是祖师殿。 重檐勾角、琉璃瓦和雕龙画凤的梁柱此刻都化作火炬，燃起熊熊烈火，不时发出轰隆隆的垮塌响声。 殿前好大一个场地，铺满大块大块的汉白玉石，其上留着无数道人修道习武踩出的足迹。 大群的妖怪围在此处，中间困着三人。 殷若华、李灵瞳、李灵阳三人身上血迹斑斑，极其狼狈。其中殷若华脸色煞白，左手齐腕断了，血流如注。 李灵瞳小腹渗出大量的血，奄奄一息，全身倚在李灵阳身上。 李灵阳好一点，只是脸上少了一块肉，俊美的面容已经破了相，显得狰狞恐怖。 “看来我们三人的小命就交代在这里了。生同门死同腹，也不枉此生。”李灵瞳低声笑道。 殷若华看着群妖之中一个道人，恨恨不已：“可惜没有杀了那叛徒！” 道人穿一身黑色绣暗金色太极图案的锦袍，高个瘦削，面容清癯。大约五十来岁，结道髻，五缕长须垂胸，看起来文质彬彬，仙风道骨。 然而此道人身周妖怪簇拥，竟自甘堕落，与妖魔同流合污。 “万全道人，你为什么背叛纯阳观，为什么背叛我们人族，为什么与妖魔勾结？”殷若华声嘶力竭地怒吼，悲愤至极。 万全道人神色不变，徐徐道：“若华徒儿，为师早就教过你，一遍又一遍的，可惜你总是不愿意记在心上。 为师最后教你一次：在这个乱世里，名声、节气、财富、权势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活着。只有先活下去，活得更好，才能拥有其他。 所以面临险境，不要顾及自己的尊严，不要抹不开颜面，要干脆地逃跑。 绝境之时更要干脆地投降，先捡回一条性命再说。不要在意别人的嘲弄，那些放不下身段的人多数比你早死！” “你看我们纯阳观三百道人，刚烈又如何？ 正气凛然傲骨铮铮又如何？ 如今都葬身兽腹。 形势比人强，低头屈膝并不丢脸。” 殷若华气得浑身发抖，竭尽全力暴喝：“卑鄙无耻！” “好不容易有一个逃跑机会，你们不但不逃，还要回来找我报仇，非要作死，”万全道人嗤笑一声，“为师还是想说，做人要懂得隐忍，知进退，活到最后才有惊喜！ 死人是没有惊喜的！” “人之所以是人，妖之所以是妖，就是因为人有仁义道德，有义气，有责任，有与亲人朋友的羁绊。 贼道，我不赞同你之前的话，但还是认同最后一句的：死人是没有惊喜。 所以你们的惊喜来了！”王道成从三清殿后门踏出。 祖师殿燃起的火焰照得四周犹如白昼。 王道成一出现立即群狼嚎叫，猪妖骚动。 群妖之中有两个锦衣汉子，非常显眼。他们长得像双胞胎一样，都是国字脸，眉毛似火，一双环眼，阔鼻狮嘴。 身上肌肉纠结，孔武有力，气息与周围天地似联在一起，深不可测。 其中一个立即扬眉喝道：“你是谁？你身上怎么有那么浓的猪妖的血腥味？你身上怎么有猪十五的气味？” 王道成讶然拂了拂衣袖，道：“据传猪的嗅觉是人的几百上千倍，没想到是真的，隔了几百米竟然连我身上的血腥味都能嗅出。 没错哦，你们布置在山门前的妖怪都被我杀光了。” 在场几人脸色一变。 尤其两个锦衣汉子更是大怒：“可恶，不知死活的家伙，我要将你剥皮拆骨为十五报仇！” 殷若华急道：“王道友你都逃出去了又何必回来？！赶紧逃啊！” 她话音未落，见王道成身后又露出何风、黄老儒等人的身影，顿时怔住，眼睛不禁泛出泪水。 “何必呢，你们这又是何必呢！” “因为我们是人，而不是色厉内荏的妖，也不是软骨的爬虫！”李灵瞳咽一口血水，笑道。 万全道人冷笑道：“人？只有强者才有为所欲为的权利，弱者便连生存都得靠别人的施舍。在强者面前，弱者的满腔热血改变不了任何东西！” 他扫了一眼现场，在两名猪妖大汉指挥之下，有九头猪妖领着大群猪怪向王道成扑去。 又轻笑一声，道：“你们遇上的是吉祥老母麾下一支猪妖大军，由猪三爷猪五爷统领。 现在三爷派出了九头猪妖。 最强的一头为入道第十层，还有两头入道第九层，其他最低也是入道第六七层。 这就是强者啊！ 每一头都比你们强大得多，每一头就能碾压你们全部。徒儿们，蠢货们，你们还以为能改变得了被吞吃的命运吗？” 他猛然狂笑。 殷若华三人面色极其难看，知道王道成等人再也没有机会逃走了。 “也罢，大家都是侠义之士，同生共死不失为一件乐事。”看得最开的反而是虬髯少年李灵阳。 在王道成身后的何风等众人见猪妖猪怪黑压压一群嘶吼着扑来，气势汹汹，妖气冲天，都不由一窒，连连往后倒退。 这并不是他们畏死，而是面对危险时本能的反应，普通人难以克服。 万全道人看见了立即冷笑两声：“人心便是如此经不得考验。山盟海誓犹在耳，大难临头各自飞。徒儿们，你们看清楚弱者的本质了吗？” 他说得许多人面红耳热，气愤不已：“我们不怕死！” 猪妖猪怪与王道成相隔几十米，双方一时未接战。万全道人趁机再高声道：“那位和尚，贫道看你有点本事，如果跪地投降，贫道愿意为你们说情，留你一命。” 王道成哂笑道：“贼道也配羞辱我？！再说你一条走狗，有何资格代我求情？ 我们若死了，你迟早也得成为妖怪的粮食，不过是个备粮，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你个蠢货！这可是你唯一的活命机会。”万全道人气笑，他指着王道成骂道，“该逃时逃，该跪时跪。活着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所以更要懂得珍惜自己的性命。 你装什么英雄？ 你就要死了啊！！！ 死了就不会有人记得你曾经善意以及曾经做过的徒劳的抗争，你的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 王道成肃容道：“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总有人会提剑逆行，总有仁人志士不惜牺牲地守卫众生。 我们不为别人记着，只坚守自己的良心！” 他身后众人听了都不禁动容。 殷若华像被雷劈了，喃喃道：“真的猛士，真的猛士……” 只觉得这句话就是专门说给纯阳观所有战死的道人听的，不知不觉泪水渗出眼角。 万全道人一愣，摇头道：“蠢货！蠢货！你真的脑子坏掉了，蝼蚁尚且偷生，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啊。” “杀……” 何风低低地吼道。少年的目光里尽是赴死的觉悟，无所畏惧。 “杀！”黄老儒喘着粗气死死盯着扑来的猪妖猪怪，声嘶力竭地喊。 王道成背后所有人满眼血色，声嘶力竭地呐喊：“杀妖！” 声音回荡于纯阳观上空，久久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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