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柳村村长那边生怕这桩活计没了,祝春时他们回来没两天,大小二十来个汉子就一起到了县衙门口,新来的邹县丞看见这副场景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忙叫衙役在前面挡着,最后还是寇明旭听见动静,连忙跑出去解释,一场乌龙才得以化解。 俞逖这两日也没闲着,修缮做工的活交给了村里的人,那这段时间的伙食等琐事,也该要找人来负责才是。 最后祝春时带着人往街上走了趟,回来后给了他一个册子,让他去正北巷子那边招几个婶子来,每日做顿午食,收拾东西打扫卫生,一个人每天十文钱也就尽够了,至于采买,则是由冯嬷嬷带人负责。 俞逖在县衙账册上记下,修缮不是重新修建,不是很难,只是因为过于破败腐朽,所以做起来比较麻烦,二十个干活老手,大约半个月的功夫也就成了,再请上四个婶子做饭打扫,花费十二两六钱银子,至于食材等费用,全算上也不超过十五两;除此外大头就是修缮所用的木头青瓦等材料,俞逖也找了县上的小铺子承接,大约三十两银子。 因此等工匠来了,他先让寇明旭把名字工钱都一一记录下来,就带着一群人往之前县学的旧址过去,距离县衙大概两刻钟工夫,一条名叫昌乐的长街。 县学占地颇大,不仅有好几个学堂,还有校舍食堂以及宽阔的场地等等,因此昌乐街上铺子不多,等县学荒废了以后,这边就少有人来,那几家铺子也关了门,看起来甚是寥落。 “先修缮校舍,这样你们晚间要是不回村子,也能有个落脚休息的地方。”俞逖看了眼布局,安排工匠的活计,“随后再去修葺前面的大堂和学堂,都用心些,别敷衍本官。” 这些汉子一眼看过去个个都憨厚老实,不像是有别的心眼,但俞逖也不敢掉以轻心,丑话先说在前面,后面出了事情才好按照规章制度解决。 “事后要是哪里出了纰漏,本官也只找你们。” 大部分工匠从前多在村里做些小活,胆子不大;其中有那么一两个手艺精湛的,从前也给县里商户做过东西,也见过商户的难缠。因此听了这话个个心里都有数,且面前人乃是远安的父母官,他们心眼再多也还没有在太岁头上动土的胆气,所以嘴上都答得十分恭敬。 回去后,俞逖先和县丞主簿说了,让他们时不时过去看着点县学,也好给工匠一点警醒,又让寇明旭把账本拿来,几人互相间通了气,过了明路,日后不至于因此产生什么矛盾纠葛。 事情说完刚好午时,俞逖让众人先去午歇,自己往东厢房去。 进屋时瞧见祝春时坐在罗汉床上,跟前茶几上摊着几张信纸,他咳嗽了声,让里面的人听见,随后才慢条斯理的走过去,坐到祝春时身边。 “县学今天开始修缮了,你那边,要我帮忙找个合适的地方吗?” 祝春时从信纸上抬头,不甚上心的嗯了声,随即马上反应过来,“我打算亲自出去看看,地方不要太大,但是要距离县衙近点,安全也有保障。” 说着她将手里的信递过去,“蕙姐儿来的信,说是胭脂铺子生意还不错,每月里几十两银子的进项,虽然算不上多,但也是她自己挣的,比拿府里的月钱还要让人开心些。” 俞逖也接过来看了眼,笑道:“这还不多啊,我每月俸禄也就四两五钱,府里姑娘月钱也就二两,可是要多上数倍了。继续这么下去,一年不到就几百两银子,可以再开一个铺子了。” 祝春时看了他一眼,“现下我不在京城,她又不好让三太太和安姨娘知道这些事,哪有这么轻易开铺子的,不如好生攒起来,日后不论做什么手里有银子都方便。而且,她还说三太太也准备给她定下人家了。” 俞逖不置可否,只道:“说起来也是时候,只是碍着长幼,要先顾着前面的我和七弟,所以才导致蕙姐儿也耽搁了。” 祝春时却笑:“这算什么耽搁,只怕蕙姐儿还巴不得多留在府里两年,只是她若不定亲成婚,下面的几个弟妹也就得跟着,便是她想留,几位太太也是不好继续拖延下去的。” 前朝律法里规定了男女最晚成婚的期限,女十八,男二十二,过了这个年纪还没成婚的就需多交五倍的税银;本朝建立之后虽然废除了这项律法,但民间男女也多不超过这个期限。就是京城权贵疼宠女孩家,舍不得早早出门,所以要更晚些,过了十八二十再议亲的也有许多,并不算什么罕见的事情。 “这里还有萱姐儿的信,我还没来得及看,你这个做哥哥的来了,刚好瞧瞧。”祝春时将手边一封没拆开的递给他。 俞逖接了,三两下撕开,上面先是写了些对他们夫妻的问候,以及姨娘这些日子的念叨,再就是京中的小道消息:那位宜阳郡主在他们离开京城后,也紧接着回了江南;朝廷开始选秀,伯府并没有姑娘参选,但那位冯姑娘听说借着家中叔父的名头去了,还顺利的过了初选,至于能否被选入后宫,或者赐到王府,还不知道结果;七弟那边,二太太也终于说动了他,最近在说亲。 俞逖看得眉梢轻扬,也将这些碎碎念一一告诉祝春时。 祝春时听到冯燕如消息时笑了笑,“封娘子给我的信上也说了,还说阿玉家里信了印真大师的话,果真没敢送她去参选,找个了为先祖祈福的借口让她去寺里住着沐浴佛法好去厄消灾,这事传出去且不论别人怎么想,但嘴上个个都说她至孝。” “可算是放心了?”俞逖问道。 祝春时点头,“算是放心了。”她将封娘子的信放到一边,顺嘴和俞逖说话,“她信上还说,瑞彩如今在铺子里还算安生,每日里老老实实做工,她瞧着倒是不错,不过也说不准,毕竟才去这么些日子,她打算过了今年夏,如果到时候真觉得好,再把身契给她。” 俞逖对此不感兴趣,因此听了也没打算说话。 祝春时见怪不怪,拆了祝家那边送来的信,里面一共两封,看字迹便知道一份是柳青璐,一份是岳姨娘的。 她先拆了姨娘的信来看,上面并无旁话,都是岳姨娘的叮嘱和挂念,祝春时看得眼圈微微泛红。 俞逖目光都落在她身上,立刻注意到她的变化,忙捡了茶几上的果子来吃,“嘶,这果子怎么这么酸?” 祝春时果然被他转移了注意力,“什么?” “我说果子太酸了,吃起来味道不好。”俞逖皱着眉头,“双燕,把碟子端下去,一会儿让你们姑娘酸到了就不好了。” 双燕不明所以的走过来把那碟果子拿了下去。 叫他这么一搅,祝春时方才的那点情绪也随风消散,又拿起太太给的信看,这一看信才想起来事,忙拍了拍额头,“若非太太提醒,险些都忘了。” “什么事情?”见她这副模样,俞逖也偏过头去瞧。 “我大姐,”想起来俞逖没见过对方,祝春时解释了一句,“当初全福太太请的赵夫人,就是我大姐的婆婆。我们成婚的时候,她刚查出来有孕,因此才没来。” 俞逖点了点头。 “太太来信,说大概在七月的时候生产,如今是六月多,我们送信送东西回去,路上走半个月,应该刚好赶得及。” 虽然他们如今离了京城,但京城里的关系却也不能断,还是要好好维护,日常的节礼、生辰礼和孩子出生满月,红白喜事,每样都要记着,好算着时间送礼。 “说起来,你三嫂是不是也快了?”俞逖突然想起来,他们回门的时候席上只有二奶奶季婉如,没见着三奶奶,他与祝礽祝佑两兄弟喝酒时听祝礽抱怨了两句。 祝春时这会儿也坐不住,从罗汉床下来,叫圆荷把收起来的珠宝绸缎都拿出来仔细挑挑,听了俞逖的话,笑着应了:“是,比我大姐要晚两个月,那会儿估计是九月间,逢着中秋重阳,到时候和节礼一并送回去,也不折腾。” 圆荷得了话,拉着泻露跑前跑后的搬了几样东西来,摆在屋里的八仙桌上。 祝春时看了眼摆出来的几样东西,都不太满意,“这些东西京城里遍地都是,侍郎府也不缺,只怕大姐都看烦了,还是得去买些这边的特色土仪。” 冯嬷嬷刚巧过来,听见这么句话,笑着道:“大姑娘的孩子,那就是姑娘的外甥外甥女,不如送长命锁百家被百家衣这些寓意好的,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却是姑娘这个做姨母的心意。” “也是。”祝春时略想了想,若说奇巧特别的东西,那定然是比不上京城的,还不如送些意头好的,随即她看着巧莺道:“你去告诉萍娘一声,这几人先不必做其他的,赶制两身小孩子穿的衣裳鞋袜帽子出来,到时候一并送回去。” 冯嬷嬷听了欲言又止,这路上满是风霜的,只怕到了也上不了孩子的身,但转念又想,能不能穿上暂且不说,却是姑娘的心意,她做姨母的给小孩子两身衣裳原是常理,不做才显得奇怪。 说完了话,祝春时让冯嬷嬷坐了,将封娘子的信中后半部分给她念了出来。当她听到儿子因为欠了债还不起,去伯府找她又被福婶和她家那口子给轰走了,就忍不住抹起泪来。 祝春时轻声道:“嬷嬷别担心,福婶子心里都有数呢,后面也让齐叔出去找了,虽说挨打受了点伤,但因为没钱进不去赌坊,您又不在拿不到银子,听说最近已经在开始找活做了。” 冯嬷嬷心里何尝不清楚这些,只是终究是身上掉下来的肉,虽然她狠了心跟出京来,有意要这个儿子立起来,但听见消息的时候始终还是心疼的。 她哽咽道:“姑娘放心,我都省得的,他不中用这些苦都是自找该吃的。若是还不知事,便是我在京城也没法子,倒要拖累姑娘和姑爷。” 对于这位奶哥哥,祝春时也不好置喙,说起来他们以前也是见过几面认识的,只是后来各自年纪都大了,他也开始不务正业起来,靠着嬷嬷攒的银钱,每日里不是去赌就是喝酒,祝春时一开始还关心问起过几次,后来觉得越发不像样,便也不再管了。 泻露朝着旁边的春容使了眼色,春容立即会意,上前几步,“嬷嬷,前儿你说的那个荷叶莲蓬汤是要怎么做来着?我手笨没学会,偏巧小厨房今儿买了,还请您教教我,也让姑娘尝尝我的手艺。” 冯嬷嬷啊了声,也顾不得继续伤心下去,忙起身随着春容出去了,“怎么不早说,眼瞧着就要到用膳的时候了,可别误了事,姑娘肠胃不好,晚了容易不舒服。” 念叨的声音一直走到拐角才听不见。 圆荷见状,笑着递了个眼神给泻露,夸她有主意。 祝春时注意到几人之间的眉眼官司,心下也了然,想来是不爱听嬷嬷唠叨哭泣罢了,她们几个没成家也不会有这些烦恼,自然不怎么在意。 看完了信件,一时话了,祝春时扫了眼屋子里的灯漏,想起这几日苦练却没什么进益的女红,有心想要再去刺两针,但看俞逖坐着不挪身,她也想不出什么好理由来,只得暂时歇半日。 又看还不到用饭的点,夫妻两个排排坐在罗汉床上,一人分了半个茶几,肩并肩脚挨脚,先将京城送来的信一一回复了,封在信封里,仔细压在匣子底下放着,等过两日把东西也备齐了,再一道送回去。 “下午打算做什么?”回完了信,春容和巧莺端上饭食来,夫妻两个也懒得挪窝,仍旧在罗汉床上的茶几上用了。 俞逖和祝春时单独用饭时间久了,也就不再守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一边给人布菜一边说话。 几个丫头看着,纷纷对视着掩笑,现在正是六月夏日,又是午时,一天里最热的时候,屋子里虽说放了冰鉴,但到底还是热的,寻常稍微挨得近了都觉得燥,也就姑娘姑爷还紧贴着了。 “等稍微凉快些了要出去一趟,看看女学开在哪里比较好,赶紧定下来,我也能搭上县学的东风。”祝春时用了口莲蓬汤,慢悠悠的回话,“顺便也买些土仪,六哥呢?” “寇师爷的赋税账簿快看完了,我也不能偷懒,打算看看这几年的刑名记录。”俞逖不仅不相信前几年的粮税,也不相信审理好的案件,若是有什么冤假错案能发现,也能尽快审理了给百姓一个交代。 祝春时明白他的意思,虽说这样做下来肯定麻烦又事多,甚至还有可能和上级出现什么矛盾,但在其位,谋其职,负其责,尽其事。 他们既然来了,就不能对发生过的事情当作不知道没发生过。 “多带两个人,”俞逖突然道,说着又有些担心,“把平明带上,要是买了什么东西,他也能帮忙拿,要是有什么事就派人回来告诉我,或者到时候了我去接你。” 祝春时听得好笑,便是做人父亲也没这么絮叨的,但也知道他是觉得远安还不太平所以紧张,因此笑过之后还是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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