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风总是清爽宜人,各色的九月菊从宫内搬进了晋王府的庭院。有邻邦进贡,也有快马加鞭从鹿邑与嘉云州运来的珍稀品种。 雕花木格窗擦的明亮,一推开,李星昀所居住的清风轩外袅袅可见一池子潭水,晡时的日头洒下,波光之间带着盛夏还未开尽的几朵莲花,三三两两,和着那已收拢归在一处的莲蓬,虽迟了那一池的风光,却多了些映照留白的诗意。 几位穿着讲究的丫鬟们挑花浅笑,屋檐犄角之处,全是氤氲芬芳。 李星昀对待府中的丫头小厮们总是极为和善,所以他的院子,是大伙儿最愿意来伺候的。 得知李宁祁归府,他好几次前去探望,皆被管家拦下,告诉他,大公子受了家法,如今还在养伤,实在不宜见客再感风着凉。 如此说了,李星昀也不好强求,道歉的话在嘴边,迟了许多年,隔着院墙,却说不出口。 只能留下好几味补品,遣管家调拨几个机灵的小厮好好照顾。 “我知你向来同他们一样,不喜兄长,但他毕竟是主子,再让我发现你们有欺辱之事,定然严惩。” 好不容易严厉的说句话,管家擦了鬓边的汗,看了一眼那偏僻宁静的院落,躬着腰称是:“世子放心,小人一定仔细照顾大公子,绝不会让大公子再受半分委屈。” 瞧他应得诚心,李星昀这才放心离开。 管家心中暗暗叫苦不迭:那位主儿,哪里还有人敢欺辱? 前日有一位小厮不懂事,嘲讽了大公子两句,第二日,尸体就挂在自己屋内的横梁上了。 小厮的卧榻之内还搜出了金银,留下畏罪自杀的遗书。 管家明白得很,毕竟,这位副掌正只管杀人不管埋,那金银和遗书都是自己安排放下,用来善后的。 李宁祁一向喜欢待在自己的院子里不出来,今日,倒是穿了身墨色长衫,袖边勾了几朵银菊,黑发束起,丰神俊朗,像是一处险峻的峭壁,却极吸引眼球,往往就是这般,越是危险才越旖丽。 管家搓着手上前小声询问:“公子,是想要出府吗?您放心,侧门我已经打点好了,虽然老爷不让公子出门,但是那两小厮都是我的心腹,定然无虞。” 李宁祁抬脚却走了相反的方向:“我这二弟在家中办宴,我不去瞧瞧可就太失了礼数。” 您还在意礼数? 管家尴尬一笑,小跑追上步伐:“那小人通知世子给您安排个位置,席面的数量也得提前添上。” “不用。” 这话的意思,他并不是过去吃饭的。 摆了手,管家不敢再跟着,这个人阴晴不定,自己不知道哪句话可能就触了他的逆鳞。 要想活得长久,就得如履薄冰,小心应对。 合掌祈祷,今日这祖宗可别闹事,自己不过是一枚棋子,只求安稳度日,能苟活一日便混个自在。 这宴会,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连平阳公主和云麾将军也在邀请之列,阵仗之大,要是他横插一脚,搅了风云,晋王怪罪下来责罚的虽然是他,但自己伺候下来岂不更要心惊胆战了。 李宁祁自然不知道管家心中这许多的计量,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去那里?是想…看她一眼吗?这种莫名的情绪搅得他有些恼。 清风轩不愧是晋王府中最惬意的所在,四面游廊,绿阴如幄,由外花厅到了八角月亮门,进内,假山水榭,离得稍微近些,扑鼻而阵阵菊花香。 园中热闹,楠木雕栏的飞檐八角亭内,平阳公主正托着腮帮子长吁短叹。 南汐的身子背着自己正同平阳公主搭话,她穿着一袭印金百迭裙,裙摆之上,绣着白色的菊纹,头发挽了坠马髻,上插着一白玉雕花步摇。 即便没有回头,也定然胜过满园芳华。 李宁祁远远看着,目光不自觉地追随那人的身影,直到李星昀身着一袭白色勾金菊对襟锦服,在她的对面落座。 他猝然收回目光,面色冷鸷,眸底深不可见的暗色掩盖之下,是波涛汹涌的狠戾杀意。 她为了来晋王府赴宴,就改了一贯的男儿打扮,换上裙子,是为了李星昀吗?二人在一处相配得如同情意款款的一幅画,却让他一下子折断了手边的那一朵白菊。 配吗? 即便是天公作美,要成全这段姻缘,他也定要翻了天,将他们拆散。 他发过誓,属于那个人的,一点一滴都得失去,南汐也好,晋王的疼爱也罢,所有的一切即便不择手段 都说强扭的瓜不甜,可扭下的果,再酸再苦也是自己的。 血滴子伏杀南汐那日,他便定下了这局。 只要能达到目的,手段都不重要不是吗?如若不成,那便都毁了也可,他已身处地狱,就该让他们也来相陪。 但多看一眼,他不禁怀疑,是不是还有旁的路可走。 光明正大地以现在的身份,站在她的面前。 这种可笑的,荒唐的想法,一次次的冒头,扰他的心神,乱他的意志似小时那水缸之中的水,冰凉刺骨,令人失控的窒息。 卑贱娼妓和龌龊恶徒的儿子,又有何种资格能站在阳光之下? 压下这理不清的愁绪,眼眸中的寒意褪去,他苦涩一笑,转身便想离开,却被一个姑娘仓惶拦下。 “这位公子。” 回头,宋樱樱笑的巧目盼兮,对着李宁祁半蹲着行了一礼,捏着帕子一副娇滴滴的模样:“公子,奴家宋樱樱,家父是南宁侯宋青野,见公子眼生,不知如何称呼。” 李宁祁眉头轻挑,一双如幽潭般的眸子看了这女子一眼,未答,转身径直离开,毫不掩饰的不快。 若他记得没错,那日桐台赏月宴上,这人就站在南汐身后 “樱樱~” “樱樱~” 直到柳绾舟摇了宋樱樱的袖子唤了好几声,这人才从恍惚中回过神。 “你可有见过这般好看的人?” 柳绾舟一颗心思扑在李星昀身上,更何况那人,面若冰霜,身上凛冽得如同数九寒天,见一眼便有些害怕,哪里还会注意他生的好不好看。 被这么一问,柳绾舟脸颊绯红,小声相劝:“樱樱,在这游廊与外男搭话已然不妥,你怎可直问其名讳,这实在有违礼法。” 宋樱樱翻了个白眼不理会她,见一旁有丫鬟端着果盘经过,拦下便问:“刚刚那位公子,可是府中的人?” 京中世家公子,有头有脸的自己早已见得七七八八,她出身高贵,南宁侯嫡女,正值适嫁之龄,盛家门槛都要让人踩踏坏了,眼巴巴的想成为南宁侯女婿,一遭得势,荣华富贵。 哪知,他却毫不在意,连搬出父亲名讳,也不见他高看自己,倒是颇有意思。 丫鬟看那背影,冲着宋樱樱行礼道:“那是府中大公子,李宁祁。” 听得这人与晋王府有关,柳绾舟不免好奇:“我怎从没听说过晋王府还有一位大公子?” 此事涉及府中私隐,丫鬟笑着行礼,不再回答。 宋樱樱倒也没有为难她,既然知道此人是晋王之子,虽非嫡出,配她有些不妥,但好歹也算个皇亲国戚,倒不至于太过卑下。 顿时,心花怒放,知道是何人便好办了,今日是自己唐突,父亲马上就要回京述职,为得也是趁此机会定下自己的婚事,由他出马,饶是晋王也得让三分薄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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