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政殿的一角，凤鸟衔环的铜炉中，沉香袅袅升起。 燕帝坐在正上方，朝臣和皇子皆垂手立于两侧，沈暮宸则靠坐在燕帝左下首的软椅上，曹文昭跪在殿中正不疾不徐地向燕帝汇报着千机弩的进度。 他话音刚落，不等燕帝发话，康王沈瑜谨便迫不及待地跳出来发难，“曹大人，军器所到底还行不行了？一个千机弩而已，竟然要耗费这么多时日，到现在连个毛都没见着，你们工部上上下下到底都是干什么吃的？你若是不行，就趁早让贤，不要占着茅坑不拉屎。” 话虽然是冲着曹文昭说的，可是双眼却直勾勾地逼视着燕帝下首坐着的沈暮宸。 沈暮宸恹恹地靠坐在软椅上，垂着眼帘手中把玩着一件物事，对他这番含沙射影的挑衅视而不见。 曹文昭忙道：“不敢，耽误这些时日，是臣有负皇恩了。” 说罢急忙又从袖中掏出了图纸，双手恭敬呈上，“千机弩的图纸都已经完善，不日便可开工制造了，还请陛下先行过目。” 内侍将图呈给了燕帝。 燕帝拿起图纸，一边看一边对康王道，“老三，稍安勿躁。” 他草草地翻看了一遍，递向一旁的内侍，示意他拿下去给群臣传阅。 康王率先抢了过去，翻了几翻，扔回给了内侍，拧紧眉头道：“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这么久了，你就拿这些来糊弄人？” 魏王沈逸清睨了他一眼，薄唇抿起，微笑道：“老三，看不懂的可以向曹大人请教，不要乱说。” 沈瑜谨闻言嘴唇翕动几下，最终还是闭上了。 礼部侍郎姜尚祖接过去扫了两眼，讪笑道：“曹大人这图纸画得精妙，下官才疏学浅，无法领会其中奥妙。” 康王终是忍不住又道：“谁知他是不是故弄玄虚。工部日日供奉这那几卷破书装神弄鬼，到现在研究明白了吗？” 礼部尚书严振松扫了一眼图纸，也递了出去笑道：“臣也看不明白，还是听曹大人讲吧。” 燕帝向着曹文昭招手笑道：“这图纸外行人就是看个热闹，琰之（曹文昭的字），还是你来给大家讲一讲吧。” 曹文昭被康王说得冷汗涔涔，心中开始着急，燕帝发话了，正中他下怀，“遵旨！” 旋即他开始逐一讲解弩的构造，以及评估结果，燕帝听得认真，越听眼神越亮。 曹文昭讲完，整个勤政殿都安静了下来。 图纸一一传了下去，最终传到了年纪最小的宁王沈少白手中，他双目紧锁在图纸之上，许久一言不发。 殿上众人心思各异，谁也不愿先出声。在场的都清楚，这不单单是工部回报工程进度，亦有皇子之间的的博弈。 沈暮宸大病之后便不似从前，御医叫他终日静养，他便做起了富贵闲人，开始专注于摆弄奇技淫巧，燕帝也由了他去。见他沉迷于武器，索性叫工部配合他的兴趣。工部便默认被划分成了燕王的势力范围。 康王沈瑜谨是燕帝宠妃陈淑妃生的，他与燕王素来不和，甚至多次针锋相对。手心手背都是肉，燕帝不得不在两个儿子中间做和事佬。 这千机弩既是燕王牵头工部制作的，康王定然要在其中搅浑水。 不痴不聋，不做家翁。家里孩子多了，争起一样东西来打得头破血流都不足为奇，更何况皇子们争夺的还不似普通人家那些小玩意儿，而是整个大燕的继承权。 两王掐架那是天家的事情，虽然见的次数多了不奇怪，皇上也在中间和稀泥，可身为臣子谁都不方便出声。 东宫位置空悬至今，皇上一直没表态，谁都摸不准他的心思，连内阁大佬都紧闭嘴巴置身事外。 勤政殿中一时暗潮汹涌。 燕帝眼风逐一掠过殿下众人，问道：“众卿怎么看？” 杨知衡斟酌一番，率先打破了沉默道：“这图纸虽复杂难懂，但听曹大人所言，臣大抵也能明白些。千机弩的威力确实令人神往，若造出的实物真能如曹大人所言，日后无论用于什么战场，对我军来说，都不亚于如虎添翼。” 燕帝点了点头。 康王一脸不屑，轻嗤道，“曹大人还是别把话说得太满，千机弩都还没造出来，吹牛谁不会？等造出来了再吹也不迟，就怕工部眼高手低。。。” 话还没说完，“嗖”的破空声骤然响起，康王只觉一道疾风夹杂着凛冽的寒意贴着他侧脸飞速掠过，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旋即“当”得一声，那道疾风打在他身后大殿柱子上。金属撞击的声音，久久在空旷的大殿上方回荡。 变故陡生，整个过程快得让人无法看清，不光是康王，在场众人都没反应过来。 众人齐齐看向康王身后，只见一根弩箭已经尽根没入柱子中，若是这根弩箭打在康王身上，后果不堪设想。 众人皆是惊疑不定，目光齐齐落在始作俑者身上，不知他此举是何用意。 沈暮宸终于将手中的物事放下，抬起眼帘，长眸似笑非笑向着沈瑜谨道：“二哥刚刚不是说了么？才疏学浅可以不耻下问，孤陋寡闻也可以闭嘴，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沈瑜谨僵在原地，后知后觉浑身发麻，疾风将他的脸刮得隐隐作痛。 此时愤恨惧怕的情绪如出巢的蚂蚁一般，从沿着尾椎一路攀爬至后脑，他死死盯住沈暮宸，双目几欲喷火厉声喝道：“你在做什么？！” 沈暮宸别开视线不再理他，众臣鸦雀无声，勤政殿内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所有朝臣都将头埋得极低，巴不得自己狗眼瞎了，没看到刚刚那一幕。 燕帝苦笑着摇摇头，对着沈暮宸不赞同道：“阿宸，你又欺负兄长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怎么能乱来？” 说罢他又向着沈瑜谨意味深长道，“老三，你也少说几句，在一边看着就行了，几时变得这么多话，聒噪讨人嫌。” 沈瑜谨一张玉白的脸涨得紫红，又不得说什么，只能对着沈暮宸怒目而视。 训斥完二人，燕帝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沈暮宸手中的东西吸引，他坐在高处看得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支弩箭就是从沈暮宸手中发出的。 “你手中拿的是什么？”他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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