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人生路

用尽全身力气，曹梦德终是从潭中爬了上来。 中途有好几次爬到一半又掉入水中，他都以为自己在劫难逃了。好在他不放弃任何希望，从失败中吸取经验，找到一个支撑点，一步步走向成功。 一爬上来，就颤颤巍巍摸出腰间仅有的一截肉干，就着水囊中冰凉的潭水一口口送入胃里。 吃完肉干，他不敢停歇，徒手挖开一层松软的土壤，把自己埋了进去。他需要睡上一觉，恢复一些体力。同时也是为了醒来后能再次打起精神，好再行摸黑出发。 他这样做，是有效防止夜晚的寒风让自己失温，想要熬过这漫长的夜晚，如何快速把自己埋进土里是生存技巧之一。 “……” 他此次睡了八个小时，醒来后看着天际仍然一片漆黑。人类的生物钟，时刻影响着他对事物的判断。 根据族人传授的经验，他感觉离天亮最少还有3600个小时，这是一个漫长而又绝望的黑暗时光。 如果是在聚集地，仓库有吃不完的储备食物，还有取之不竭的涴达尔湖水，所以应对漫长的夜晚，也不是那么煎熬。 人们甚至趁着夜色还会载歌载舞，因为过了漫长黑夜，又会是一个漫长的白天，希望总有盼头。 他其实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只是一个人出门久了，难免开始孤独，有一点想家，怀念曾经的故人。 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已经走了不知多远的距离，又不知自己走了多长时间。面对这番选择，他鼓不起那份回家的勇气。 出门这么久没和人说过一句话，他感觉自己的声带正在退化，他怕下次遇到人时，说不出自己的涴达尔语了。 涴达尔语是这个世界简单的语言，就和一排排拼音字母一样。只要知道名字，拼写就完了，不管他是几声，还是需要什么音节，统统都不需要。 讲求最简单交流，无难度学习。 就算那种拗口的绕口令，也能一个语节糊弄过去。是的，涴达尔语言就是这么凑合。只能说，让人无语，却很高效。 曹梦德小时候还问过他的族长爷爷：“为什么族人的语言如此有个性？”老爷子哈哈一笑说：“只有吃饱了撑着的人，才会寻找语言艺术，如果饭都吃不饱，谁会想到语言这种东西，肢体语言，不是更容易交流吗？” 老爷子还当众给他示范了几个例子，把他逗得好几天都乐不可支。 喝水：咕噜咕噜;吃东西：吧唧吧唧; 吃饭喝水：咕噜吧唧。一个简单的语言词组就此形成。 曹梦德回忆了一些往事，继续前行，不时从腰间摸出一截浆果草根，忍着微涩吞服。 漫长旅途过后，他看到天际一道鱼肚白出现，伴随着还有一缕阳光紧随其后，这是天亮的征兆。好在这个过程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不然他的眼睛会被升起的阳光刺瞎。 这次他凭借几次险死环生的经验，总算是又又又有惊无险的度过了阿瑞斯星的一天。 就当他收拾起心情，以为还要这样面对生活个把月时，远处一道灯光打在了他的身上。 ！！！ 这种情况他还是第一次遇到，族长爷爷也没教他如何应对，所以只能呆愣愣的闭上眼睛，等待未知事情发生。 他还不知道，这束光亮是来自于一架报废的自动巡航式飞行矿车。 他的族长爷爷给他讲过，只是当时忽略了这玩意儿还有灯光这种东西。 上古人类走后，给这个世界留下了许多这样的报废垃圾。但是它们总能因为星球的特殊效应而保存很长时间。甚至不会因为氧化问题导致内部核心部件损坏。 僵持许久，无事发生，他有一点累了，悄悄挪移几步，绕开光束范围，趴在地上观察起发光位置。 良久，并未发现有什么危险存在，便站起身，径直来到了发出光亮的矿车前。 借着微光，他看清了大块头的长相，脑中自动浮现出族长爷爷给他画的“矿车”模样，虽然记忆中，族长爷爷画得很是抽象，可是和眼前东西几乎一模一样。 心下一喜，赶忙用出老茧大手抚摸起冰凉的钢铁车身，口中也情不自禁响起了失真的涴达尔语。 “族长爷爷说，我们矿民，天生就会驾驭这东西，根本就不用学，犹如是根植在灵魂深处的本能，可是……我好像没有感觉到本能在召唤，不管了……先进去看看再说……。” 这是他不知过了多久之后再次说起的族语，有点生涩，却还算流畅。 他找到族长爷爷说的驾驶舱门，扣动门把手钻了进去。万幸这东西粗糙耐造，很容易就打开了。 进去后还没来得及探查，就被突如其来来的无穷强光刺得双眼生疼，泪流不止。 这是矿车内部的灯光感应系统，检测到生物体活动，自动打开了生活照明系统。同时还有一定的杀菌消毒作用。 不一会儿灯光变得柔和，他也从刺眼的阴霾中走出。他一向都很乐观，并没有抱怨什么，用手胡乱抹抹眼泪，就开始东张西望起来。 内部充斥着大量光幕和操控台，除了给人一种老旧古朴之外，他是一个都看不懂。别说看不懂了，见都没有见过。 他先是围绕驾驶舱走动一圈，小心翼翼查探起舱内的每个布局。然后通过驾驶舱小门来到货仓，发现这里面还有几具枯骨。他不知情况，没敢妄动。 货仓除了枯骨，什么都没有。又回到驾驶舱，好奇看着一路所见光幕上的每一个文字信息。虽然看不懂，但不妨碍他假装很认真。 涴达尔没有文字，只有语言和一些简单符号，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有如此多的文字和符号组成的东西。 这不禁让他产生了浓厚兴趣。 找准前面最大的光幕，小心翼翼伸手，摸了一下其中一个文字，矿车突然抖动了一下，吓得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好半天不敢在碰任何东西。 不等他再次爬起身尝试触摸这些文字。 矿车仿佛一头沉睡的怪兽苏醒了过来，见此，他坐在地上更不敢动了。 就在这时，驾驶舱中响起了一种他从来都没有听过的声音。那感觉……很好听，仿佛被无数只小手抚摸胸口，让他又激动又害怕，甚至还有一点点不明所以的羞涩。 「智脑小梦已唤醒，请输入口令」 “……” 几秒后没有任何动静，声音再次响起。 「语言障碍功能已启动，肢体语言识别已开启，分析中……」 “……” 几秒后仍然没有动静，驾驶舱头顶探出一枚眼珠子看向发呆的曹梦德。 本来听着声音还有一点害羞的他，看到一枚眼珠子朝他袭来，瞳孔一缩，当场就被吓晕了过去。 他从来就没听族长爷爷说过，矿车还会长眼睛，所以被吓晕过去了也很正常。 小梦：……… 光屏上，智脑小梦透过智慧之眼看到被吓晕过去的人类，打出一串省略号。 几秒后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声音有一点长。 「口令认证失败;肢体语言分析结果：无;瞳孔扫描识别失败;现启动终极认证方案，dna序列号检测;开启辅助医疗系统;开启护士系统;开启恒温系统;开启营养剂注射……。」 随着一长串的自动程序开启，矿车如同从沉睡的万古岁月中复苏。天空的鱼肚白，携带一缕阳光打在了它漆黑的外表之上，仿佛给它戴上了一顶王者归来的皇冠。 驾驶舱内，头顶眼珠子侧面一根针头伸出，不轻不重地扎入曹梦德古铜色的右手肌肤之中，几滴鲜血顺着针头进入眼珠。 主屏光幕上一串串文字信息如刷屏般快速显示。 dna序列号：01 基因数据库信息完整。 正在解压…… 解压成功…… 姓名：曹梦德， 年龄：361岁！！！ 职业：星际高级技工 传承代数：？？？ 子体代数：？？？ …… 转生人检测结果查询…… 是否…… 否！！！ 启动纯种人类护持序列…… 发送星空救援信息…… 随着这些简短话语出现，矿车头顶冒出一口大锅，中心天线自动升起，一条救援信号发送到了太空。 与此同时，矿车货仓底盘下一个黑色盒子打开，从内部跳出一群群如同蚂蚁般大小的小机器人，它们手上拿着微型工具，开始对矿车进行整体修复。 然而这一切，处于昏迷中的曹梦德一概不知。 黑盒子应该是一次性用品，修复蚁出来后，它就自动脱落了。 当照在矿车上的太阳光亮面积越来越大时，昏迷中的曹梦德苏醒了过来。 可当他站起身，环顾左右，看到眼前不似以前那般破旧的驾驶舱时，整个人都傻了。 智脑好似知道他出现了某种沟通障碍，亲切地送来一张椅子，怼在他的腿腕处。 “啊！” 他本能惊呼一声，膝盖一软，身形站立不稳，一屁股坐了下去，还以为又会坐到地上，结果屁股底下是软乎乎的。 不禁用手摸摸，原来是一块软软的垫子。 “啊吧！啊吧！” 本着你对我好，我就感谢你的态度，他说了一句涴达尔语中的“谢谢”。 智脑小梦检测到语音信息，开始做语言分析，然后它自闭了，一串省略号再次弹出光幕。 小梦“……” 曹梦德虽然不懂这是啥意思，不过想到被族长爷爷怼得没脾气时，自己也会在地上打出一串这样的符号。 一般表示自己无语了…行不通…说不过等等。 正待他想着和光幕斗上几嘴时。 一个手指竖在嘴巴上的动画出现。 他这次看懂了，礼貌性闭上了嘴，一眨不眨瞅着光幕变化， 而小梦智脑，正在翻找数据库，看有没有什么方法恢复面前这个呆瓜的正常人类语言系统。 不多时，还真被它找到了一种办法。这是一种通过向大脑真皮层发送数字语音信息包的方式，从而修正其语言系统出现偏差问题的设备。 一顶帽子无声无息落在曹梦德脑袋上，这让他很不习惯，就想一把抓下来。动画演示再次上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几分钟后，他勉强看懂了其中意思，便坐正姿态，任凭一个来路不明的矿车智脑施为。 智脑小梦也没让他失望，随着不痛不痒的一段段小电流划过头皮。他在感到舒爽的同时，也好像正在恢复某种缺陷。 上古人类遗留下来的技术就是强大，只用片刻功夫，他的语言功能就被纠正。同时，也因为电流刺激大脑的缘故，他的某些记忆也在蠢蠢欲动。 只是电流刺激终究太过于短暂，他只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场景一闪而过，下一秒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小梦智脑对于能恢复一个纯种人类的先天性功能缺陷，表示很是开心。动画演示里，不停做着微笑表情。 或许微笑可以感染人吧！许久都未真正笑过的曹梦德也露出来了一抹憨厚的阳光微笑。 …… 有了代步工具，他的速度也从步行变为了飞行，速度之快让他体验到了从未有过的体验。 本来已经走了不知多远的路程，他都没打算回涴达尔看看了。可是体验了一把飞翔的感觉，他便又想回去看看了。 小梦智脑根据他描述的地理外貌，只用了短短一天时间，就抵达了目的地。 抵达目的地后，他哭了，哭的很伤心，哭的久久无法回神，甚至有点儿自闭。速度太快了，快到他感觉这么久的努力，仿佛都做了无用功。 也有一种浪费青春悔之晚矣的酸楚感，笼罩在他的心头挥之不去。 不过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 当他出舱看见被水淹没大半的涴达尔盆地，踩在丘岩上的骨片拖鞋微微下陷，有一种难言的沉重压在了他的身上。 …… 回到故乡，故乡早已荒废。那三千里堆砌的黄土坡，也被湖水淹没，变成了汪洋水泽。 农田无人维护，杂草丛生。 可以生育，但是无法自然分娩的牛羊骸骨遍地都是。 为了不影响这里的生态，上古人类狠心对所有试验生物做了基因序列阉割。在发育时会忽视掉重要器官的发育。其中，转基因蛋白牛就是这种技术的受害者。 ……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它又走了。 这是他第一次折返回来，恐怕也是最后一次。其实，他早该想到的，故乡随着那群人的离世，早已不复存在了。 一切都是心头执念作祟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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