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因上次平哩一事受牵连之敛疏早已平安释放，沐和有意使她到身边来，便因此问道:“我意想她在阁中，可免再受其害。” 华樊也允，只怕那人儿自己不肯，“原她是个忠贞守诚的，入府便从师了霜子，管教也得当，从未发生过人事端，偏是那平哩是个不好惹的，才让她莫名也受了番罪！”顾婆子说起也叹，“她既不愿来，想来更不是什么攀龙附凤之人，今日有了主子明日就忘了事前恩师的，夫人小姐便别逼她…”</p>
醉心笑着说，“阿婆此话说的，我们姐儿向来不胁逼于人，只是心善极了，才想着让她过来。”</p>
顾婆子嘻嘻笑笑，“怎不知呢，众小姐中就数六姐儿无争无抢的，最是性情娴静。”</p>
“古来成大事或名誉远扬者，无一不卧薪尝胆暗自用功，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我们姐儿才是存大智的！”醉心应合。</p>
亦沁则道:“孟子有云，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又何故不是此理！”那旁醉心笑笑打趣，“莫非亦姐姐要收了姐儿吃食，掀了姐儿袄衫，令她饿着劳着不成，幸亏这会六月时节，若是腊霜天，可受不得！”</p>
亦沁见她满嘴胡话，只做威胁，“夫人阿婆在这呢！你也不安分，蛮礼乱通哉！”</p>
醉心悠哉悠哉，“我不说便是，不说便是了！”</p>
二人上了心，也确回去暗暗说了，老沈氏是个怪通事理的，以为大小姐尊的是柳娘子的意，附的是顺水人情，怎知明日大早请安去，大摇大摆将此事说了通透，惹得李甄华樊一阵耳热目炬，她说的话虽不难听，但凡明里暗里的利弊都一概清楚。</p>
太夫人赶忙通情达意地说，“我们和儿承蒙旁母公子厚爱，只是此事我们说的无理，毕竟嫁的是她！”诸等悉听尊便。</p>
转身李甄返往明园，此番是何缘故，太夫人心知肚明，也无意与他过分撕扯，只见他言，“嫡母真不该将她等接入府来！”</p>
“千不该万不该，便皆是我的错，我老妇罪该万死！其罪难恕！”瞧势头不对，李甄也赶忙赔礼，“嫡母言重！此事自然非您罪过，当真是我府罪过，我之罪过！”</p>
“你既知关系全府，又何苦说礼…”李甄心内恨，她倒撇得两清，“母亲难道不知，今日她人何意？竟要求娶嫡小姐！”</p>
太夫人也作冷淡，身搭在榻上，底下有人捶脚，“莫非他要娶，你便嫁不成。”</p>
“我堂堂国公府，岂能由她们翩翩作势？”李甄怒不可遏，太夫人反见状道:“既然如此，又能如何，莫非你能将她人赶出去？莫是将我赶出去，从此便没了这门亲戚…”</p>
李甄顿而无可奈何，怔怔辞了去，自知每日上朝时，皆有伪善之辈刻意试探柳家人，作茶余饭后之谈资，令他颜面扫地，而今耽误之急已非旁人，若是皇帝起疑，便万劫不复。</p>
想时李甄已抵殿外，俨听檐下一声号传，“曹国公左柱国承一品功臣李甄求见！”</p>
李甄入至内殿，皇帝端坐其首，先声问及:“国公此时所为何事？”</p>
李甄怔怔扬言，“君上明鉴，臣绝无谋诡之心！”</p>
皇帝早知大意，“君上当日所警，臣至今难忘，怎敢有忤逆之意…臣当罪不可恕！”</p>
“国公何出此言？谁敢污蔑国公？”李甄缓尽口气，才娓娓道来，“臣罪知不该将待罪之人入我公府，当是与上忤逆作对，可揪其中原由，臣实属无奈…”说时当即俯倒磕了响头，“即卿之无奈，何错之有？”</p>
“臣只知如今朝野议论颇休，恐伤了君臣之心…”</p>
“你我皆为时局所困，实属无奈罢了！”皇帝竟出此言，非但无怪罪，竟俨将己物暗赐予他以作宽慰。</p>
李甄恍而抬头，才知蒙了心的是自己，竟从未可知，“君上圣明。”</p>
出殿外，李甄隐的一身冷汗荡然无存，只视手中御龙宝匕，即顿然彻悟，“皇上既早已知晓，今意如此。”</p>
“公爷意欲何为？”一面行走悄无声息。</p>
李甄岿然而谓:“他既有意于此，我便暗自明白。”</p>
昨日午后黄昏未尽，孟致已递物至国子学院，里头人非令不得出，只使小侍出来接应，连同孟逸身边的元然一齐来的，转手交给二人包袱，也诉明家中近况问籍一阵，那头见伴晨倾耳与元然说话，不知说些什么，与胜心中存疑，这可得了，方回身入院，便纠缠其细问原由，他也一五一十说了。</p>
“公子，瞿公子是如此说的…小的听闻便悄悄告诉您。”孟逸临窗持卷章纷飞，心却空悬，“瞿辙…”</p>
孟逸与其相识在教场师从其家人学过武艺，瞿氏一家，多是武才，也算高门。</p>
一会又自觉此问无益，情愫本就别无道理，可令人叹的，并非你情我愿，而乃命运捉弄。</p>
纸上尤诗一首，‘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我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乡远去不得，无日不瞻望。肠深解不得，无夕不思量…’</p>
“东西可送到她手上了？”“送到了。”</p>
“那便好了。”“大抵小姐送去的，她怎会不收呢。”</p>
这天爷，仿佛知晓人心，该悲时竟能落下泪来。</p>
窗外雨飘风摇，清水拂涟动漪，一滴落入深谭水，久化难忍相思泪。</p>
孟逸知的难忍，李末值知的相思，原是潭深与水清，也何曾可知。</p>
席上众人拈杯饮尽，朱济烨为三弟之事多有费心，时下无人不欲言又止，各中藏有思绪，渐晓世道无易。</p>
李宪举杯来对饮，众人要喝酒，他便奉陪到底，只晓其人脸色寡淡，别的也一概不知。允熙人小事少，却非也只有一日三餐，四季年年，不过日益长（zhang）忧更长（chang）。</p>
只听得窗外雨歇风停，不远之处扬起一枝空笛声，独楼阁上，垂水而立，视之千里，水波澜澜，轻桡泛舟，笛消意浅，檐高花低，廊润草湿。</p>
痛的有心人，哀伤以为籍。</p>
酒能醉千回，世间无顺遂。</p>
众人穿行其间，李末值嘴中喃喃，亦如醉如痴。</p>
“若是能有人为我而醉，此生值了！”朱济烨俯身倚廊上吞吐时，孟逸抬首一脉泪已释下。</p>
“王爷公子们，快回去休憩吧…”侍子骁甘在劝，独耿成丘蕖未醉，且将他等安送回室才离去。</p>
耿丘二人沿岸而行，仰头尤可观书阁伫立，“真不知他们几人怎会如此？”丘蕖静言，四周皆寂，“若世上众可说理，便无憾悲可言了。”</p>
耿成沉稳，向来诸事看得通透，只见他问，“高平郡王家中三弟平阳郡王之事你可听说？”</p>
“略知一二。”</p>
“城中公然闹事，他虽为庶子，此事也必将牵涉晋王府。”耿成见他有意提及，便觉言意深重。</p>
“不过此事也并非无转寰余地，我与三王素有交集，此事案中人，便是他府门子，我愿与他说明，令他宽放平阳王一条生路，也算饶了晋王府家！”</p>
耿成多日深知朱济烨为此事而忧而扰，此时也替他言谢过丘蕖。</p>
此丘蕖者，乃淇国公丘福长孙是也，因丘公原为燕属臣，如今临朝首功封爵，列位第一功臣，丘蕖自然随之初入国子监读书，便是前几日才来，虽与其仍未深交，却已初识颇有好感。</p>
谈及高昭王，此人乃王妃与帝之第三子朱高燧，新朝三大皇子其三，故作三王，三王与丘府联系密切，因原配王妃徐氏纵态弑人，又数载无子而当废，今上有意将丘公长孙女丘芷言赐予他作继妃，偏此高昭王性情冷淡，处事不拘，无论何命与吩咐皆以拒，尤此，能与他对立相言之人寥寥无几，屈指可数。</p>
“公子何故与王爷提及呢….”连王府小侍掖深都不忍劝犯嘀咕，燕王临朝，本就令众王忌惮危机，如今晋老王爷已死，晋王府的地位必然大不如前，而此时高昭王为新帝子，无论如何，是人皆能看清的其中局势，偏袒与谁，于两府皆是不利。势必任由外人揣度众王亲族之间不睦共存，而触及君上颜面王室尊威。</p>
侍子在前引路，丘蕖沿廊上正室，言其纵心殿，是为三王府正殿，因时常在此接应外客。</p>
“丘公子，您请稍待片刻！”掖深奔走曲廊，直通后庭，屏后经传见，屏内一身影挥剑如雨，举止似风，促急缓慢，行云流水。</p>
忽而掖深的一寸步触梢风声，厉剑飞扑朝向，怵地惊魂，定在靶上入木三分，风清摇荡中闪着明光。</p>
“殿下，丘公子有事求见。”掖深沉着头，两手作揖状默立。</p>
三王未回身去，旁侧一侍最砚横眉竖目，上前拔剑，剑挥向掖深落稳，人往殿央而去。</p>
廊中颢天当头，树影招风，“王爷，丘公子此次来可是为了晋王府一事？”</p>
两侍紧随其后，不曾轻举。不知他是问是明，最砚隐隐对语，“王爷自有定数，无须多问。”</p>
李未柔与柳家人去给太夫人请安时碰见，老沈氏忙不迭地拉住她说话，竟巴不得地要成全了柳溥的一片痴心，询她有何办法。</p>
“外祖母可别会错了意，娘亲从未答应过要给溥表哥与四妹说亲…”她睁眼旁观，更令柳子慌了神，“表妹此话可当真不得！昨日若是我们过急，今后改正便是，你可不能撇了干系，说与你无关！”</p>
老沈氏一面憋足了气，一面和颜悦色地过来求，“大小姐不看僧面看佛面，如今我们处境，哪还有利可图？不过想给溥儿寻门好亲事…”</p>
李未柔不慌掩口揶揄，忙从她手中脱出手来，“外祖母何必多扰？”</p>
“怎能不扰！”老沈氏严声一句，转过身冷眼置气，柳舒尽管怯怯懦懦，抚背拉肩地，又惹得她不顺，推她一阵，虚张声势，“你忙什么？你倒是一点儿不急，我柳家出去的，没一个好东西！”</p>
谁便清楚，话里有话。李未柔抬了眼皮，神色略微厉地说了句，“外祖母这是做什么？”</p>
“能做什么？做什么不是我们小姐替着？”柳舒旁的董儿没了好气，直言不快。</p>
柳舒一心劝她，怕也是劝不住的，“替着？替什么？你一口一啐地，怕是别人不知道你故意拿人气受？”平哩疾言倨色斥出声去，两人便不依不饶，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绘声绘色…</p>
李未柔扬了眉头，一掌响响打在平哩脸上，“住口！”</p>
那董儿忽怵目，无风不成浪，寂寥无声敢出。</p>
柳关氏实属看不过去，为了娶妻像是求着也不止不休，不禁将脸丢尽，又自讨了没趣。</p>
“够了，既是嫡小姐无意，我等有何必一厢情愿，未必是非人不可呢。”</p>
各人听地，悄无声息。</p>
柳溥却失了心魔，似求似怪道，“母亲怎如此说得！孩儿，孩儿若不能娶她为妻，那便终身不娶了！”</p>
柳关氏恨铁不成钢，却无计可施，老沈氏才撩乱了浑水挑明地说，“此事当真是不成了！”</p>
明里暗里皆是冲李未柔说。</p>
不惊声色，她便笑意深长，渐渐说道，“此事，未不可，亦在人为。”</p>
其人不曾作声，只静静听她计深远谋。才紧了喉张了神，觉忿而转喜，大喜过望。</p>
众人相对而去，平哩方才受辱，此时黯然无色，李未柔眼瞧安然自若，“怎么，怪我打了你？”</p>
个中滋味，她嘴里抵着牙，“自然有小姐您的道理。”</p>
“想不到，竟一语成箴。”梢头鸟莺莺燕燕，再是年载最盛之时，鼠蛇蝼蚁飞禽走兽便全已出洞。</p>
“如今她人与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那面说。</p>
“我们自然能全身而退。”那面笑。</p>
殿上纂一建马驾雾图，全身未用宝镂玉砌，只木刻雕琢，便可见双目传神栩栩如生，摄人无尽，其上双翅展起，大飞腾空。</p>
丘蕖端坐许久，与他喝茶叙事，此行便以实相告，那三王朱高燧撷杯低眉，目若孤鹰伫，态傲俯沉夕，举止无神显，静赜(ze）隐之极。</p>
“我本念及他等为王侯，不忍而至不敢生事，怎想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竟将我儿捋走，至其至今未归！平下恳请王爷断裁！”其父董子庄，久以面无血色，目销神断，痛心疾首，跪倒在人跟前。</p>
“真相究竟出自谁手，谁对谁错便一目了然。”三王令将知情人押来，亲自审询。</p>
派使皆无果而归，不曾寻其踪影，院中人无一得知，作畏声惧。</p>
忽闻其讯，人皆惊怪，众所周知那朱济熿凶狠顽劣，竟成想他不择手段胆大妄为至此，“肯求王爷将此事彻查到底！”</p>
众议纷起，随声附和，“请王爷断裁！”</p>
丘蕖在座俨问，“你何故说他人欲捋走你儿？”</p>
董子庄泣涕横流，“我儿虽不堪，也不至屡教不改，平阳郡王将其掳走，原由却不得而知！”</p>
董子庄忿然作色，言辞坚毅。</p>
“王爷，此事依我所鉴，应当彻查！”丘蕖视其横眉冷目，轻举慎思。</p>
张侯府，张信回府高门入堂，室内门前四扇大开雕花窗，太极纹衔如意腾，柱梁琅琊明黄灯，靠墙通遍一面山水画壁，其散坐宽榻，本随性慵懒，即有人盛水端盆，濯手洗净，脱帽更衣，人来供食泡茶，“侯爷！”</p>
他往外稍去，方坐下休憩，杯起心静，忽而门外冒冒失失，冲撞进来，“侯爷，院中有人异议，已然打起来！”</p>
张信不禁怪，岂愤，“此等也来烦扰？我竟养着一群废物！”</p>
侍子吴措(cuo）厉声咄之，那仆人却嗫嚅不清，“是为，为公子豢养外室之事…”</p>
张信入喉忽哽，差点儿一口吐出来，惊愕时久，“你说什么…”</p>
“她等皆因公子在豢养外室而议。”吴措警惕责骂，张信已奔走外廊，见其状，人纷争论不休，一团乱麻不成体统，恼羞成怒，疾言对一人斥道:“你说！快说！”众人沉寂如鸦。</p>
那人哽咽着回，“公子在外养一外室…名叫单芬的。”此番算是逃不掉了，连名见姓之确凿令人窒息蹙然，张信五内翻涌，只怕事出而耻。</p>
“叮嘱府中看紧口舌，若有违的，杀！”</p>
“是！”其人被引外处一院落附近，虽偏僻而未寻常人家可居，竟也更为恳确心中所虑，张信气冲如山，只带人冲入院中，正巧单芬安然自若地院中游走，肚已显怀，便更醒人耳目，见来人气势汹汹，单芬心神不宁，身扶沈奴竟恍然倒地殃及，语气哀求，“侯爷！侯爷恕罪！奴子什么都不知，奴只是奉夫人之命，照顾公子外妾！”</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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