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里。 徐福贵的爹，徐家老爷子双手撑着拐杖，坐在椅子上，神态温和而憔悴。 他望着面前的木桌，像是对别人说，也像是自言自语似地道：“赌债也是债，自古以来，没有欠钱不还的道理。” 老爷子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语气和蔼，“今天各位都在，那就照老规矩办吧。” 坐在主位上的见证人，拿着房契起身，朗声道：“徐家这院房，还了福贵的赌债，徐家龙二从此两清。双方画押吧。” 账房先生接过房契，放在桌上，龙二弓着腰，一脸谦卑走过来，看了眼徐老爷子，爽快画押。 老爷子沾了下红印泥，手指颤颤巍巍地按在房契上，“我以为，我能够死在这院里。” 说完，他拄着拐杖站了起来。 …… 看到这，监视器前的陈潇松了一口气。 不愧是老戏骨，站位非常准，一次过。 演员情绪代入，下个镜头情绪爆发。 那就不喊卡了，直接连着拍下个镜头！ 陈潇转头冲手持镜头的摄影师比了个手势，示意他准备跟上。 …… 监视器画面上，徐老爷子平静地走向儿子。 他前方，一身绸缎衣服的福贵，丢了魂似的坐在太师椅上。 听到老爷子走近的脚步声，抬起头。 他刚一抬头。 “福贵。”老爷子温和的喊了他一声。 温和的声音中夹着一丝颤抖。 下一刻， 老爷子举起拐杖，就要揍福贵。 福贵连忙起身，走到门口。 坐在周围的地主富商们赶紧上来拦着劝和，厅里顿时陷入混乱。 “小王八蛋，起来，我，我，我杀了他，我劁了他。我剁了他。我饶不了他。我敲了他。我煮了他。我要他的命……” 刚骂完要了他的命，老爷子五官忽然拧紧，整个人一脸痛苦朝后瘫去。 七名富商地主围在周围，“老爷子，老爷子。” 福贵站在门口，有点懵地望着人群。 …… “好！过！”陈潇站起来，朝正在众人搀扶下爬起来的徐老爷子饰演者走去。 “贺老师还好吗？” “没事没事。”贺老师笑着摆摆手，拍了拍衣服上的灰。 后面的小周看着陈潇动作，皱起眉头，抿了抿嘴。 他本以为今天来这里能看到总导演指点江山。 可实际上呢？ 就听他喊action和咔，跟人套近乎，其他什么都没干。 而且昨天布置的场景是给今天上午用的。可这戏都快拍完了，也没见用上福禄寿三个字啊。 忽然感觉，或许厉害的不是陈潇，而是他的背景吧？ 或者说，陈潇并没有一直厉害吧？ 出了一部作品之后，他第二部就背靠文化部，团队里各个都是大佬。 小周长叹了口气，眉头越皱越紧。 他倒不讨厌陈潇，就是有点失望。 曾以为是真神，可看了一天，也没见到很惊艳的地方，多少有点失望。 刚想到这，就听到前面的贺老师说，“陈导，要不我们再看遍回放吧，你让我一条过，我都不安心。” 另一位饰演富商的中年男子附和道：“是啊，最后这两个镜头一条过，确实有点不放心。咱们再看看，焦点之外有没有演员情绪不到位吧。” “好，没问题。” 众人来到监视器前，看回放镜头。 三位记者也凑了过来。 贺老师坐在陈潇旁边，仔细打量画面。 画面中的他画押后，撑着拐杖缓缓站起。 就在此时，贺老师指着屏幕，笑出声道：“哎哟，对上了。这位置可真准！” 一旁的工作人员闻声，以为他们要仔细确认画面，配合着暂停播放。 段记者仔细盯着屏幕，疑惑道：“对上了，什么……” 刚出口，他眼眸一震，停下发问。 旁边的小周见他神色奇怪，开口问道：“段老师，什么对上了？” 段记者望着屏幕说道：“字，徐家老爷子站起来的时候，挡住了最左边的寿字。” 前面的摄影导演回头笑道：“对，这叫视觉隐喻，暗示角色接下来的命运。你们要是刚才注意镜头运动轨迹会发现，镜头朝左边移动，禄字从镜头移出去。他们家的禄也没了。” 小周望着画面，恍然大悟。 如果昨天没有往左移动20厘米，那还真不能对得这么齐。 所以陈导站在西北边，人眼模仿摄像镜头，估计站位？ 我的天，这还得很熟悉演员身高吧？ 这么神吗？ 就当他这么想着的时候，前方的贺老师笑着赞叹道，“对得真齐。” 陈潇一边再次确认画面里其他人的状态，一边客套道：“您老站位准，早上走戏的时候就挺准的。” “毕竟咱们在首都沟通过多次了嘛。”贺老师笑了几秒后，他摆摆手，“哎，赶紧往下播放啊，这镜头看的我自己瘆得慌。” 旁边的一位演员笑着安慰道：“不会不会，画面里是徐老爷子，贺老师您长命百岁。” …… 听着前面比自己年长的演员与工作人员的客套。 这一次，小周没有像以前一样，嫌弃地起鸡皮疙瘩，反而是深深地低下了头。 原来，他们之前排练了很久，所以才一条过啊。 而非陈潇划水。 表现得轻松，只是因为之前下了苦功。 是他太有批判意识，仅凭自己看到的几个场景，就习惯把上位者往坏处想了。 就在一分多之前，自己还因为陈潇跟贺老师打招呼，就恶意揣测他只会跟人套近乎。 真是抱歉啊…… 他从前觉得，客套与应酬是无意义的礼仪。有钱人或大公司不还是因利而聚吗？做好本职，追求使命才是正道。 可现在突然清晰地意识到，不对。 有的人确实是没本事，把客套应酬当做傍身之计。 而有本事的人，只是用客套应酬与礼貌，当做锦上添花。 他只看到了人家有礼貌，就倒推人家靠周旋在大佬之间上位。实在是……有营销号的潜质啊。 想到这，小周深深地埋下头。 改，得改。 接下来他一定老老实实，虚席采访报道。 想到这里，前面的演员与工作人员也看完了回放。 摄像机旁边的副导演见大家没问题，大声喊道：“好，上午的拍摄到此结束，大家辛苦了，收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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