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情报中的表述看，你要说穆国公世子是个忠的吧，他不但把飞玄真君送上了天，还把当着众人的面把飞玄真君炸成了千万碎片；你要说穆国公世子是有意影射吧，且不说他那个脑子能不能支撑这么高难度的阴谋，单就以实际来看，人家也的确是诚诚恳恳的给圣上献礼呀！</p>
【真君万岁】耶！即使没有身临其境，仅仅看情报上寥寥数字的描述，什么“万众惊愕”、“光彩非凡”、“仿若天象”，便能引得飞玄真君怦然心动，情难自已了！</p>
作为本朝首屈一指的巨婴老仙男，飞玄真君喜欢高人一等，喜欢华美排场，喜欢一切惊天动地又引人夺目的东西。而现在——现在【真君万岁】四个字的烟花，则无异是满足了飞玄真君万寿帝君最为炙热而狂野的隐秘欲·望，乃至于连登基以来所有臣子的奉承迎合，此时都等而下之，实在不值得一提了。</p>
能在数百丈上千丈爆炸的烟花是不折不扣的神迹，而被这伟大神迹衷情歌颂的飞玄真君，岂非就是举世无匹的天降伟人？</p>
天降伟人飞玄真君万寿帝君只觉身心通泰，筋骨舒爽，飘飘兮欲仙。但作为皇帝，他还是要查明一件事。</p>
他又敲了一下铜磬，没有理会趴伏在地的李再芳，而是唤来了提督东厂的黄尚纲：</p>
“听说穆国公世子和你谈过他研制丹药的事情，你且细细说一说。”</p>
黄尚纲不明所以，只能老老实实将世子历次上交的实验报告叙述了一二，同时又解释了所谓“物理飞升”，“飞到黄曾天才能永不落地”的奇妙理念。考虑到在场几位的接受程度，黄公公已经尽力的删繁就简，设法剔除那些不明所以的描述与莫名其妙的形容，但趴在地上的李再芳仍然目瞪口呆，从地上抬起头来悄悄窥伺左右，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毛病。</p>
至于皇帝……皇帝则默然少许，长长吐了一口气。他也不用再调报告核实了，只要听上几句便能立刻分辨真假——以黄尚纲的脑子，是决计编不出来这种疯话的。</p>
不过，黄尚纲的回报至少证明了一点，那就是穆国公世子应该很早就在研发这一发歌颂皇帝的烟花火箭了；研发过程疯狂与否倒无所谓，但至少证明了世子是真正用尽心血不惜工本的在给他献礼，而且是数年一日表里如一，不计毁誉不计回报的在玩命办实事；单单这一份诚心真心忠君之心，便实在是无可挑剔的。</p>
一念及此，飞玄真君的心中涌出了一股暖烘烘热流，竟有了久违的感慨与温情。</p>
在这样的温情下，什么疑心不疑心，就实在是小事一桩了。不过火箭飞天的动静毕竟太大，真君还是得敷衍一下朝廷。他叫起了李再芳：</p>
“姓穆的孩子做事还是有些不稳妥，你去叫他以后仔细些。”</p>
李再芳垂手答应，又问了一句：</p>
“不知是否要申斥呢？”</p>
如果要申斥的话，司礼监的模版已经预备好了，立等可取。</p>
飞玄真君皱了皱眉：</p>
“晚辈们犯错，做君父做长辈的都应该循循善诱才是，哪里能动不动就申斥？圣上的忠恕之道，慈敛之德，你也应该知道一二，怎么整天就为难一个孩子！”</p>
李再芳：…………</p>
李再芳不敢出声了，只能老实趴在原地。</p>
飞玄真君想了一想，又补充了一句：</p>
“还有，你去传朕的口谕，让下面的人不要胡乱揣测。穆国公世子这一次本意是好的，都是涂漆的人执行坏了。朕都不计较，他们也不许计较，否则便是抗旨，明白没有？”</p>
第51章 礼物</p>
虽然吩咐了要李再芳去提醒世子一句, 但事实上也是不了了之。因为当日傍晚，司掌内库的承运使便奉命入奏，将缅甸使者托礼部送来的二万五千两银票定金登记入册交了上来。而皇帝只是看了一回清单, 立刻便是龙颜大悦了——二万五千两也就够飞玄真君搞两次斋醮，说起来无足挂齿；但穆国公世子这份时时刻刻挂念君上效忠君上的一片诚心，便实在是弥足珍贵, 不能不令真君动容了。</p>
满朝上下蝇营狗苟, 捞钱揽权的何止千百？但这千百贪官污吏王八寄生虫中，谁能时刻不忘君父, 随时想着君父那一份的分成？而且这个分成比例如此之恰当, 分成的方式如此之巧妙，也让真君大为熨帖, 并进一步确认了某个牢不可破的认知：</p>
钱在哪里，忠心就在哪里，以这个比例来看, 世子的确是忠不可言的赤心之人啊！</p>
面对这样忠爱君父的臣子，即使拟人如飞玄真君，也实在不好再苛责什么了。他踌躇片刻, 干脆撤销了先前的指示, 转而命黄尚纲代宫中赏赐穆国公世子一盒上造的百药养生丹，还让他趁机委婉转告一句，提示世子以后稍微注意即可。</p>
所谓“委婉转告”, 实践中基本就是一字不提。黄公公很懂得这个诀窍, 所以在颁布口谕时特意强调了赏赐的非同寻常，以此恭维世子：</p>
“这可是陛下自用的丹丸, 特命玄真观密制的奇药，寻常人是连见一见的福分都没有的；如今特旨赐给世子, 也是独一份的恩荣了！”</p>
刚刚双手接过养生丹药的穆祺：…………</p>
——等等，你说这是老登秘制小丹药？</p>
穆祺裂开了！</p>
百药养生丹是历代皇帝常用的补药，大多也就是加点鹿茸人参灵芝等珍贵的药材，除了热性太大，吃一吃也没有什么。可唯独老登别出心裁，照着丹经又命人着意添了许多，号称是“别有奇效”，“近于仙药”，而且药方密不外传，还是朝野中莫大的一桩悬案。</p>
……可是吧，根据后世历史学的考古，这所谓的“秘方”，不过是在原本的药物中加入了鹿血、人乳与犀牛角粉混成的“赤汞”，以及以童男童女尿液提取成的“秋石”；依靠外源的激素刺激人体免疫系统，制造出精力旺盛不惧风邪的假象。其中的高蛋白质物质搞不好还中和了部分重金属的毒性，是老道士能活到现在的重要保证。</p>
在多年前被宫女勒得险些蹬腿之后，老壁灯是不敢搞太过恶心的邪术了，可仅仅想起所谓的“秋石”，穆祺便只觉头皮一阵阵的发紧！</p>
他僵着双手捧着那几粒用绸缎包裹的丹丸，只觉不小心接触到的肌肤发热发烫灼痒难忍，别扭僵硬中仿佛已经隐约感受到了某些不可言说的液体，真恨不能立刻扔下这盒奇葩药物将手搓他个九九八十一遍！</p>
或许是将他的呆滞与麻木理解为了受宠若惊，黄公公喜滋滋的开口了：</p>
“这还是陛下亲自挑选的赏赐，世子可要好好使用，不要辜负圣上的一片心呢。”</p>
闻听此言，穆祺当即就是一个寒战。作为四海八荒独一无二的巨婴老仙男，飞玄真君的赏赐从来不仅仅是荣宠恩遇，更是对臣子细致入微的考察。蒙获恩赏的大臣不仅要感激涕零尽忠竭力，更要在日常生活中随时使用这些包含圣上仁德的赐物，以示自己念兹在兹，时刻不忘飞玄真君还不完的恩情。要是收到赏赐后束之高阁，再不动用，就难免会被真君怀疑为腹诽心谤、事君不忠，那后果难以预料。</p>
——要知道，夏衍夏首辅就是因为拒绝穿戴御赐的青叶冠与素道袍，便险些被飞玄真君整得家破人亡，至今仍有余悸呢。</p>
真要是青叶冠素道袍这种衣着上的东西，穿一穿也就罢了，大不了就当头上多点绿。但丹药这种东西毕竟是要进嘴的，而穆祺本人可是一点也不想和老登分享他的会员制餐厅！</p>
眼见黄尚纲的眼神越发期盼，穆国公世子的额头不由沁出了一点汗水——显而易见，他必须要迅速想个敷衍过去的借口，否则黄公公便必然要留下来继续等待，直到亲眼看到他将丹药塞进嘴里不可！</p>
那种事情不要啊！谁特么愿意品鉴秘制小丹药啊！</p>
慌急之下，世子脑中灵光一闪，立刻郑重下拜：</p>
“在下明白圣上的意思了，一定谨尊圣意，不敢有违。”</p>
黄公公愣了一愣：“圣上的意思？”</p>
圣上也只是让他来送一趟赏赐啊，又能有什么其余的意思？</p>
“公公有所不知，圣上的旨意都隐伏在这副丹药里了。”穆祺正色道：“百药保生丹者，北方一带又呼为‘舒易丸’，‘舒’即为‘速’，‘易’即为快，显然是陛下在催促进度。陛下的吩咐，做臣子的何敢不从？我一定尽心竭力，将恩荣宴的大典办好，还要将万寿的贺礼预备齐整，聊表寸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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