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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念雁归脉脉语(叁)

一 池雨时只觉得白雪词与其他求学的学生不同,像是一种特殊的吸引。 初见时她的眸子里盛着新生的璀璨星河,一种独特的生命力。 她也算有天赋,学东西肯花心思也从不抱怨。 月光下他坐在屋檐上,红色的衣衫被风吹动,像妖治的山茶花,浓烈却有难以降服的傲骨。 诗词从口中跳出,就像闪着光的水波,伸手去捞,掌心璀璨一瞬即逝。 多少辛酸多少血泪,凝结成每个字,巧妙地堆砌成一句句诗词,又筑成绵延的城。 任秋风萧瑟也动摇不了半块砖瓦,冬风挡在外面,每一句诗是绚丽多彩的春,在光阴成花团锦簇的心。 风骨傲气是春风永恒不败的音符,血肉浇筑的情深深扎根在地。 风光无限落寞独赏,悲歌也是另一种春,融化柔情回溯过往…… 池雨时望着月光隐退在雾一般的云身后,他也识趣地回到自己的屋子。 夜长梦浅,在梦里求什么追什么谁又能说得清? 池雨时穿过一个小巷,浓浓的烟雾将人们的惊惧与哀恸都吞入腹中,只剩下近乎麻木的疼痛攻击摇摇欲坠的心。 他浑身是血,一双眼像干涸的湖泊露出死寂的淤泥,昔日的水草已经化为乌有,干裂的缝隙渴望救赎的水光。 身后是蜿蜒的脚印,混合血和一种独特的粉末,奇异的色彩在大雨中冲刷不见。 楼阁坍塌,大火在雨中奄奄一息,他停下来,最后一次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来时的方向。 他继续走,顺着人群也好,逆着人群也罢,不过是一条死路,天地茫茫,还有他生存下去的机会吗? 一路上风景都像是自由的嘲弄,他磕磕绊绊走着,芦苇丛飞出两只鸟,很快失去了影子。 芦苇洁白染着夕阳的红,就像一场杀戮落下的雪,他又想起那个夜,分不清是谁的呼喊,分不清是谁的血遗忘在他的衣衫上。 轻飘飘的是雪,人却想要留住这种融化的美,伸手接过那朵“雪”,轻轻吹气便落在了水面上。 露水将雪凝结成寒冰,他只好起来,努力抵抗那要侵入自己心脏的冷。 他不想这样狼狈地死在污泥之中,至少要干干净净,至少要把那些污浊都清掉。 天气越来越冷,他就这样蜷缩着,过去就像水面上濒死的花摇晃,他努力睁开眼,看见一柄伞朝他倾斜。 “多可怜的孩子啊……”浮萍上了岸,变成了另一种活下去的植物。 二 书院迎来了第一场雪,比往年早了些。池雨时身子不适告了病假,先生知道雪天里他频发梦魇,叮嘱他放宽心,若是不好便请大夫看看。 池雨时点点头,慢慢消失在白茫茫的雪中。 天气太过冷,书院也放了一些学生休假。勤勉也要建立在身体康健的基础上,天寒地冻不必太过劳神。 白雪词在临行前去瞧了瞧池雨时,他之前托她带了话本解闷。 “池师兄,先生让我带话……”白雪词将先生的话原模原样讲给池雨时听,池雨时沉默了许久,点点头。 白雪词这一年收获很多,回到了家,窝在温暖的床上抱着一卷书回忆。 假期不过一旬,熬过了最冷的几日,她又回到了书院。 带着时下流行的话本,白雪词敲了敲池雨时的门。 池雨时很快开了门,他看起来比之前好了许多。 “多谢白师妹了!”他的唇边带着一抹很浅的笑,白雪词感觉池雨时不一样了,好像有什么发生了变化。 窗外的春光微醺,半拉的帘子透出一点光,浮动在池雨时的眼下,化作金色的一颗痣,为他的脸平添一丝柔情。 白雪词突然意识到池雨时正微笑着看她,她若无其事地看向池雨时的眼睛。 “师妹这是还有事吗?”池雨时疑惑地歪头,他抓住白雪词的每一个细微表情,试图挖掘出什么。 “没什么……”白雪词安静地退后一步,然后转身离开,门轻轻地关上。 春隔绝在外,若隐若现的光也被拉下来,只剩下冷淡的松柏香气与梅花的残香融合成另一种味道。 过了许久,窗纸上有灯光摇曳的影子,他闲来无事也欣赏起这些小玩意,情爱鬼怪的本子。 他儿时也爱去听这些故事,最初的版本已经忘却,一次次流传都变了模样。就像是千张美人面套在一个厉鬼身上,本质都是一样。 要么是迎合男人的口味,美人投怀送抱,自诩君子却来者不拒,最后全都收入囊中。 要么是一类翩翩君子,在各种桥段下对女主情根深种,两人恩爱不疑,女主洗手作羹汤,男主在外拼搏。 手里这些写的却不同,女人不为爱情牺牲自我,敢于抗争,孤身一人自由自在。 池雨时不再读那些细腻的文字,而是转身看着墙上的黑影,跳跃的烛火淹没在他的叹息声中。 三 池雨时考入兰菊院的那年,白雪词从书院结课了。 两人往不同的方向往前走,却有默契般同时回头。 白雪词穿着素色的衣裙,脸上还有泪痕,脂粉遮不住她的憔悴。 池雨时穿着墨色衣衫,眼眸里的神情就像黑白交界出的那抹影子捉摸不透,在很淡的阳光下,他的眼神在她垂落的发丝上停留。 白雪词犹豫了一下,还是回归了原来的方向,池雨时心中往前的一步又退回。 白雪词回到家乡,黄色的纸已经在火光中燃烧,被风吹出来半张,焦黑的边缘被火吞噬,不甘往前爬往前跳,又躲不过已定的命运,化作轻飘飘的灰烬消失。 烛火淌下一行泪,她伸手触摸木牌上的字,刻的那样深,一道道痕迹落在了心上,疼的让她喘不过气。又刻的那样浅,一生最后也就那么几个字,百年以后还有谁会记得模样? 她跪了很久,到最后已经失去了感觉,最后晃晃悠悠被人拉起。 在很多难以入眠以泪洗脸的夜以后,她勉强入睡。 她梦见自己穿着嫁衣,在恭贺声中进了花轿。 那红绸带的另一头是谁,她盖着红盖头只能勉强看清脚下的一点路。 挑起盖头的脉脉深情,是宋桐君。 这一次,她从未去过书院求学,两家都觉得她与宋桐君是看着长大的一对,青梅竹马情意绵绵。 婚后也算是蜜里调油,他最初是极其宠爱她,后来仕途不顺竟也生出了醉酒打她。 可在无数个清醒的忏悔中,她一次次原谅了她。 后来他大抵是战死了吧,从军后杳无音信。 而她在城破时随着其他人跳下城墙,保全名节而死。 当她醒来,还能感受到那种剧痛,那些血蔓延在地上渐渐冷却。 窗外的月光胜雪,她披上外衣,在院子里安静地祈求,一切都要好起来,自己的命运也要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宋家怜惜白家一夜变故,白雪词一介孤女如何生存,招来的郎婿到底不是知根知底,怕害了她性命占了她家产。 “雪词啊,你爹娘从前也是与桐君定下过娃娃亲的,若是你愿意,这还是作数的……” 白雪词摇摇头,谢绝了宋家的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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