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庭芳对元绮的敌意毫不掩饰，想到昨日萧淙之被紧急喊去，阿蒙多既然已经做了处置，短时间内，有什么急事是顾副将处理不了，非要大都督出面的？</p>
那便只有一种解释——是眼前这位顾副将带头闹起来了。</p>
“多谢表姐提醒了，要取我的命不难，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担得起的。以后元绮自当更加小心，只是不知今日，表姐怎么有空来看我？”</p>
顾庭芳从靴子中拔出一柄短刀，拿到眼前，用拇指挑了挑刃，锋芒无比：“淙之既然带人回来，我总该招待招待。”</p>
元绮并不想与她撕破脸，但也不能让人小瞧了：“表姐客气了，这里是大都督府，更是从前的萧将军府，我与淙郎成亲，久未归来，身为萧家正妻主母，理当是我来做东，好好宴请表姐。只是一直不得空，既然今日有空，不妨留下，吃顿团圆饭。”</p>
顾庭芳剜她一眼，这话是在说，她这个表姐才是外人了。</p>
“淙郎？”她露出嫌恶的表情，“叫的真好听。”</p>
元绮还她一个笑脸。</p>
顾庭芳不与她扯那套世家大族的礼数游戏，单刀直入：“孟秋然是你送走的？”</p>
“正是。听闻她从前服侍在表姐身边，我正想着寻个机会向表姐说明。孟姑娘知书识礼，如今在扬州我家的四宝斋中做文房生意。一切都好。“</p>
顾庭芳眼神阴冷，手中匕首紧握：“是你不许她留在大都督身边？”</p>
“自然不是，我给她两个选择，重新开始还是一个对她无意的男人，她是个聪明人，选了自己。”</p>
“砰！”一声，顾庭芳手中的匕首一半插进了桌面：”那还真谢谢你了。“</p>
“表姐不客气，若身边缺人伺候，也尽管告诉我。”</p>
顾庭芳看了她一会，露出了不明意味的嘲讽微笑：“这府邸你恐怕还不熟悉，不如我带你逛逛？”</p>
元绮对她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很警惕，但想着毕竟是在自家府邸，她再疯癫也不敢做什么过激之事。于是答应下来。</p>
“那就有劳表姐了。”</p>
说是带她熟悉熟悉，实则是引她直奔内院后头的小阁楼而去。</p>
元绮这才发现，原来在院子的深处，还有一间被参天大树隐匿起来的地方。</p>
待来到门前，楼牌写的是“祠堂”。</p>
“这是家祠？”元绮问。</p>
顾庭芳道：“既然是新媳妇上门，难道不该第一时间拜见公婆兄嫂吗？”</p>
元绮默认，随她走进去。她一迈进门槛，家祠的门就被关上。</p>
元绮立即和顾庭芳拉开了距离——她本能觉得，她是个危险人物。</p>
“就在那，去拜见吧。”她眼神示意她朝里头走。</p>
祠堂并不常有人来，但却打扫洁净，穿过层层经幡，香火味传来，元绮才见到满墙的牌位，层叠往上密密麻麻！</p>
正中间是顾老将军的灵位，于他两侧，有萧家人，也有顾家人。</p>
元绮取了香，点燃，跪在祖宗面前三叩首：“儿媳元绮，随淙之回来了，今日特来拜见公公婆婆，以及诸位亲长。”</p>
这期间顾庭芳没说话，安静地在一旁看着她叩拜结束，方才开口：“你瞧这地方怎么样？”</p>
元绮不知她指什么，只说：“静谧安然，洁净通畅，想必诸位在此，英魂可以安息。”</p>
“呵呵，安息？”顾庭芳仿佛觉得好笑，“知道这里为什么这么干净吗？那是我，经常来祭拜洒扫。萧淙之可从来不来，”她抬头扫过一部分排位，“毕竟，杀人凶手，没资格来拜。列位死于他刀下，若是知道他放走了阿蒙多，何谈安息？”</p>
弑父杀兄。再度被人提起。</p>
从前月姬提过，但他从未漏过一句话，可见他并不想再提，因而元绮也从来没有问过，毕竟战乱之下，诸多事情，都是不可言说之痛。</p>
但今日既然在家祠之中提起，她已经决心与他走下去，身为妻子，她不想再回避了。</p>
“如今有他统御义军，得到众人拥护，可见他不是奸邪贪生之辈，表姐若有话，不妨就在这里说开吧。毕竟你们是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故去的亲长，想必也不愿意看见你们反目。”</p>
顾庭芳心道，她倒有胆色，可别是个绣花枕头草包一个：“你对他赞誉很高嘛。是不是觉他相貌英俊，又饱读诗书，身居高位，力挽狂澜，魅力不俗？”</p>
元绮没回答，等着她的下一句。</p>
“你可知我和他，是如何活下来的？”</p>
元绮道：“不知。”</p>
“呵，可见你们夫妻，也并没有那么亲密无间。既然他不敢告诉你。那我来说给你听——当年他上京赶考，是我祖父介绍他投入你父亲镇国公门下，不久后他高中返乡，郸州便被突厥攻陷。萧家是先锋，战败后不仅前线的男丁，这间宅子里所有的人，上至主母，下至烧火丫头，全都被俘。”</p>
“靖州其余官眷有七成连夜被捉。他父亲与大哥，在战场上曾斩杀了突厥大可汗的第四子，与吐谷浑的小王孙。 萧姑父又是当时主帅的女婿，当然全家都被‘关照’。姑父和儿子们被吊在沙场上，七天七夜。突厥人建了一个羊圈，将为官的妻女，妾室，丫鬟，当畜生一样关在里面。突厥人还发明了一个游戏，叫选羊。他们让俘虏们在羊圈里奔跑，手上拿着小飞刀，飞刀掷出，打中了谁，便将谁拉出来当着亲朋同僚的面，被轮番奸污，虐杀。这游戏所有的突厥人随时都能玩。他大嫂已有身孕，当场大出血，剖出来孩子也被剁碎喂给了猎狗。”</p>
“突厥人和我们不一样，他们不讲仁义伦理，也看不起我们，他们认为想要摧毁中原，首要摧毁的读书人心智思想。一时间，武将身首异处，文官饱受摧残。而他这位新高中的才子，自然备受‘优待’，好在了他这身皮囊，被月姬看中了。他为了求生，对月姬俯首帖耳，摇尾乞怜。当时我祖父起兵反攻郸州，月姬给了他一个机会，萧家只能活一个，若他能亲手割下父兄的脑袋，便可摆脱奴隶待遇，在突厥做个随侍。他答应了月姬，但他不仅杀了自己的家人，还杀了羊圈里所有的俘虏，共三百七十一人。我祖父攻到城下，姑父和他们的头颅被当作投石掷了下来。”</p>
说到这里，顾庭方已经双眼通红，泪光中满是恨，深入骨髓的恨！</p>
她看着元绮惊惧不已的模样，冷声问道：“怎么样？还想听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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