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净琉璃之国（二十七）</p>
见他同意,巫曦更是兴致勃勃，掰着手指头道：“这样，我们隐姓埋名，偷偷地走,去神人诸国游历,反正玉京天阙不开,在这儿干等着也不是个事,毒龙更不知道我们的位置,不如趁这个机会好好地玩一玩……”</p>
孔宴秋对游历不甚感兴趣,反正只要能和巫曦在一起,去哪里都是好的。</p>
他问：“你想去哪玩？”</p>
“去其他神人的国家！”巫曦的眼睛闪闪发亮,“我早就想去西陵国看看衣服了！还有我的匕首,乃是厌火国的匠人打制，我一直想去那儿见识一番。青丘国是不是真的有好多狐狸？招摇国盛产的祝余,我只在十岁生辰那年吃过一次，真想再尝尝味道啊！”</p>
见他这么兴奋，孔宴秋不禁微笑。</p>
“你喜欢,那我们就去,”他道,“索性就像你说的,玉京天阙没有开启,毒龙的动向亦是不明,放松一下，也没什么不可以。”</p>
既然如此，说动身就动身。孔宴秋安排好看管业摩宫的人手,相较于以往动不动烧死人的残酷,如今他的脾气愈发稳定,下属的生存几率大幅度提高，权斗争宠就成了家常便饭。只是他们争孔宴秋的宠，孔宴秋却还要确保自己独占巫曦的宠，哪有闲工夫理会他们的小心思？</p>
是以不管底下的大妖如何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他一概置之不理，只管稳坐钓鱼台，缠着巫曦罢了。</p>
“这是两颗灵玑玉，”孔宴秋掏出两颗精光四射，光明洁白的珠子，给巫曦戴在脖子上，“据说是神女瑶姬的爱物，能掩饰形体，常清灵智，容颜不老。戴上之后，就不用担心被人看出真实的样貌。你拿着玩。”</p>
如今神祇不存，就是把全天下的奇珍异宝都汇聚在一起，也未必能找出比这一对灵玑玉还要珍贵的物件来，孔宴秋却送得毫无压力，巫曦更是收的毫无压力。毕竟业摩宫这样的地方，是真正的金为烂铁，珠玉作土，巫曦被孔宴秋泡在锦绣丛里，就差娇养到天上去了。</p>
前些日子，巫曦说要打弹子玩儿，孔宴秋便一声唿哨，凡间的梁燕衔泥，此地的万千群鸟，衔来的则是颗颗饱满圆润，晶莹剔透的龙宫明珠，顷刻间堆得如山如海，哪怕让人躺在里头游泳都不妨事。</p>
故而在送礼的和收礼的眼里，昔年神祇的爱物，恐怕也不过是更大一点的珠子而已。</p>
一人一鸟收拾停当，孔宴秋掩去半人半鸟的异相，化作一名俊美昳丽的人类青年，巫曦同样盖掉了额头上的红痣，变成个笑嘻嘻的，面相十分讨喜的小后生。</p>
“出发！”巫曦欢快地吆喝起来，“向着明天，出发！”</p>
七日后，两个一高一矮的人影站在西陵国的都城下面，矮的那个把手放在额头上，抬头向上眺望：“哇，好壮观啊——”</p>
西陵国以务桑缫丝为生，他们居住的“城市”，也不是平面的土地，而是一棵棵巍峨如山的参天巨木，枝干直冲云霄。在巨桑的树枝上，西陵国的神人重塑了蔓藤枝叶的形态，使它们变</p>
成各种建筑、器具的模样，以此便利生活。</p>
“住在这种地方，要是着火了可了不得。”高个子说，他神情冷漠，语气中却能听出一丝切实存在的恶意。</p>
“才不会呢！”矮个子挥舞双手，认真地跟他解释，“西陵国的神人与玉蚕伴生，玉蚕能喷吐冰丝，对灭火有奇效，一旦走水，有玉蚕在，也不用怕！”</p>
他语气坦率，神态天然，纵然和同伴小小地争论起“着火怎么办”的失礼话题，过往的行人客商还是觉得很有趣，纷纷咧着嘴，转头望着他笑。</p>
“哦……”高个子又意味深长地点头，“也就是说，什么火都能灭了？”</p>
矮个子警惕地睨着他，突然跳起来，揪着他的耳朵：“你又想使坏是不是？我就知道，这一路上你憋着劲儿就是想捣乱……”</p>
高个子也不恼，只是低低笑着，一把将矮个子抱在自己手上坐着。他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单手承起一个大活人的分量，可见膂力强劲，气力更是远超常人。</p>
矮个子生气地扭了几下，便安心地窝在他手上。两人一边叽叽咕咕地咬耳朵，讲小话，一边旁若无人地上沿着巨桑的阶梯而上。</p>
神人诸国民风开放，大家都很讲求露水姻缘，一夜深情，天亮了就拍拍屁股走人的传统，是以见了这一大一小，状似兄弟的两个人，也不觉得有异。</p>
不过，他们到底是兄弟，还是契兄弟呢……？</p>
走路太慢，两人雇了一辆西陵国的特色蛾车，一路直飞到都城最繁华的商业区。</p>
孔宴秋嘀咕道：“我就能飞，还用得着这个蛾子带着……”</p>
“你现在是人，不是孔雀，”巫曦小声提醒，“注意点形象，不要装不像了，暴露身份。”</p>
但就连孔宴秋也不得不承认，沿路的风景的确新奇。藤萝绕作庭院，枝蔓长成屋檐，一应青翠郁葱的建筑，都在飘渺如烟的云雾，还有翻卷的小雪中若隐若现。</p>
巨桑长成万年，早已不惧大荒风雪的严寒，反而以自身的灵气，构筑了能够抵御酷寒的结界，使西陵国的神人得以安然自在地生活。</p>
“按照记载，大约两千年前，西陵国也大规模地迁徙过一次。”孔宴秋说，“迁往长留。”</p>
“真的假的，为什么啊？”</p>
“毒龙肆虐，”孔宴秋说，“为了弥补被孔雀吃掉的龙子龙孙，俱时德叉伽发了疯地掠夺神人人口，还有其他更加弱小的妖兽。那时候，强力的神兽妖魔早已隐世不出，倒叫繁衍速度惊人的毒龙一家独大，也只有金曜宫的孔雀肯为了口腹之欲遏制它们。”</p>
巫曦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p>
时至今日，后人对大荒神佛的消逝和陨落都有诸多猜测，其中流传最广的一种，就是灵气消散论。大荒再怎么无垠无际，也不过是脆弱的鸡蛋壳，无法供养云集的众神。因此那些山的神，水的神，花的神，以及四季的神，日月的神……都在大道的裁决中，承受了绝端不幸的命运。</p>
倘若真相如此，那金曜宫的孔雀还肯出来打击毒龙，而不是如其他神兽一般隐退，或许……</p>
他们也没有孔宴秋说的那么不堪？</p>
不过，这个念头也只是在巫曦心里过了一圈，他没有说出口。</p>
他们已经抵达了这棵巨桑上的成衣区，家家户户的门前都挂起各色的丝帛，让它们迎风飘摇，就像许多双柔滑绚丽的手，招揽着过往的旅人商客。</p>
“来！()?()”</p>
巫曦高兴地牵起他，带着他走进最大的一家成衣商铺。这里的建筑都是用坚如铁石的桑树巨叶搭建成的，墙壁，屋檐和地面一应是深深浅浅的绿色，墨绿、缥碧、螺青……再搭配店里白如雪，紫如霞，橙如金的样衣，真是说不出的赏心悦目，眼睛也像被清水洗过了。</p>
店主腰间围着软尺，头上还戴着顶毛茸茸的玉蚕帽子，笑呵呵地望着他们。</p>
“稀奇，稀奇！?()▓?#?#??()?()”</p>
她快活地说，“敝店甚少接待散客，二位若是不嫌，还请随意看看吧！()?()”</p>
巫曦跳到她面前，眼睛亮晶晶的，极其渴望地道：“我想要你的帽子！()?()”</p>
店主惊讶地瞧着他，仿佛瞧着一只活泼的小动物。</p>
孔宴秋慢吞吞地在账台上排出一叠精粹灵玉。</p>
“他想要你的帽子。”</p>
巫曦一把抓过他：“他也想要这样的帽子！”</p>
孔宴秋：“呃，我就用不着……”</p>
巫曦兴高采烈地道：“请给我们都做一顶玉蚕帽子！”</p>
最后，巫曦在店里定了八套不同款式的成衣，四套给自己，四套给孔宴秋，然后各戴着一顶毛茸茸，圆乎乎的玉蚕帽，满心欢喜地走出了成衣店。</p>
是夜，他们住在西陵的旅店里，每一个房间，都是悬挂在枝干上的巨大蚕茧。西陵的神人破开这些厚厚的茧壁，再在上面安好门窗，摆放家具，空置的茧就变成了别致的客房。他们睡的床铺，也是滑滑的蚕丝的窝，像一个小型鸟巢，容纳着天南海北的客人。</p>
夜里，孔宴秋睁着眼睛，怀中睡着沉沉呼噜的巫曦，他听见四边沙沙的响动——那是玉蚕咀嚼桑叶的声音，犹如无边无际的温柔海潮，从四面八方遥遥地翻卷过来。</p>
他笑了一下，也慢慢地沉入了平静梦乡。</p>
一周后，带着满载的行囊，他们挥别了西陵国，下一个游历的目标就是……</p>
“招摇国！”巫曦振奋地说，“我们去招摇国，吃祝米饭！”</p>
招摇国的地理条件得天独厚，生长着不尽的祝余。祝余能开青色的花，结出的米称之为祝米，人吃了祝余花，就能一天都不感到饥饿，吃了祝米做的饭，便可以劳作一周也不用进餐。</p>
得益于此，招摇国的国民富裕非常。利用祝余，他们发展出纵横神人诸国的粮道，将祝米作为珍贵的贸易物资，从别国那里换取精美的衣饰，锋利的刀剑，以及最好的工匠。</p>
因为仓廪富足，人人皆不必为饭食忧愁，招摇国的神人身上，都有一股养尊处优的悠闲气质。他们修建起精宅美舍，立在大街小巷高谈阔论，随意出入繁华的商街食肆——这种懒洋洋的享乐氛围，是巫曦在长留也不曾见过的。</p>
“哇……”巫曦站在热闹的街道上，眼睛睁得圆圆</p>
的，来回张望那些斑斓夺目的商铺小摊，时不时还有华丽的车队仪仗经过。他正惊叹间，六头奇异的驮兽齐步小跑，玉勒金鞍，遍体软翠，拉着身后煌煌奢华的轿撵，带起一阵香风，叮叮当当、趾高气昂地从大路中央碾过去了。()?()</p>
“真是了不起，这么有钱啊……”()?()</p>
孔宴秋站在一旁，嘴角抽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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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什么破玩意儿，这叫有钱？()?()</p>
“有钱？”他难以置信地问，“你要是喜欢，改明儿我从业摩宫拉一百辆这样的车驾给你，辆辆不重样。他这个就叫有钱了？”</p>
巫曦没好气地瞪他：“以前在长留，我还用不上这样的仪仗呢，他们的待遇可比我这个王子好多啦。”</p>
说着，他起了兴致，拉起孔宴秋的手：“走，我肚子饿了，我们去吃祝米饭去！”</p>
拉着孔雀的手，巫曦在招摇国的街上快活地蹦蹦跳跳，他一脸灿烂阳光的笑容，身后又拽着一个姿容俊丽，顶着抹布都能光彩照人横扫一条街的青年，自然吸引了不少行客的眼光。长街的车驾往来如云，车帘却频频掀起，就为了看这一大一小的两个人。</p>
“那儿有座好高的酒楼啊！”巫曦放眼一望，兴致勃勃地指着远处一座金碧辉煌的高楼，他举起鼻子一嗅，便知道那里是时鲜肴馔的所在，享用美食的好去处，“我们到那里吃饭，好不好？”</p>
他说的话哪里有不好的，孔宴秋便随他拉着，带到哪是哪。</p>
他们一路穿过喧闹的商街，巫曦一路走，一路看，一路买。走过冰饮店，他提着两碗冰雪冷元子，雪泡梅花酒；走过糖店，他拎着两盒石蜜糖，千层银丝卷；走过面人摊，摊主捏两个活灵活现，一高一矮的小面人；走过大货摊，他抱下最大的玻璃花灯，最漂亮的染色拨浪鼓；走过小银楼，他便给孔宴秋挂了一身琳琅作响，碧翠剔透的祝余花首饰，自己也笑哈哈，噼里啪啦地挂了一身……</p>
他在前头笑，孔宴秋在后头给他无怨无悔地花钱。小摊小铺用不到灵石结账，他都是两指捻着，将金子揉成大小随意的金珠，掷给后头的店主。</p>
巫曦买了一路，他也撒了一路，市井消息又像长腿一样穿得飞快，不多时，无数商贩蜂拥而至，团团围在他们身后。等这一人一鸟挤出重围，便如两棵在节假日张灯结彩的装饰树，浑身上下坠满了叮铃当啷的小玩意儿。</p>
瞧见孔宴秋的脸都被遮住，只能透过脖子上挂着的花环和面具的缝隙，朝自己无奈地张望，巫曦快笑得喘不过气来了。</p>
“高兴了？”孔宴秋摇摇头，把东西都用芥子术塞起来，总算恢复到一身轻松的状态，“看你，脸都蹭花了。”</p>
他给巫曦揩掉脸上沾染的油彩，总算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p>
雕梁画栋，彩灯高悬，门匾拿金粉描着气派的“汇春楼”三个大字。白日明晃晃地照着街市，汇春楼前车水马龙，人声鼎沸，饭香酒香一浪一浪地涌出来，实在热闹至极。</p>
眼见巫曦高兴地走进去，而门前的小厮都在忙着招呼别的富贵客人，竟全然无视，像没看见他俩似的。</p>
孔宴秋的眼神淡淡地扫过去，手指有点发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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