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p>
徐世绩问道:“你让他埋的?”</p>
“是。”</p>
徐世绩说道:“怎会想起来,令他把饿殍埋了?”</p>
“大郎,我读书不多,可也听说过,有道是,‘天地之间人为贵’。朝廷暴政,民不聊生,流民也是人,生而为人,惨死道边,已属可怜,死后再被野狗吞食,更使人不忍。我能力有限,没别的可以做,唯一能做的,也就是把之埋了,好让其死后能够得个安宁吧!”</p>
徐世绩说道:“‘天地间,人为贵’,此曹操之诗也。二郎,不意你经书之余,兼读诗赋。”</p>
“是曹操的诗么?大郎,我还真不知道。这句话,我听别人说的,觉得说得对,就记下了。”</p>
徐世绩感叹说道:“若论当今之世,民生之苦,与汉末之际,实亦已几近无别!‘天地间,人为贵’,……唉,朝廷如是能和二郎一般,知晓此理,这天下,也断不至盈沸如斯!”略顿了下,说道,“三年前,杨玄感反叛,其乱定后,二郎、贤兄,你俩可知县官说了句什么话?”</p>
——“县官”,即皇帝,民间对天子的俗称。</p>
单雄信笑道:“说了什么话?”</p>
徐世绩说道:“县官说,玄感一呼而从者十万,由此可见天下人不能太多,太多了他们就会聚众为乱。不把这些人都杀了,不足以惩戒后来者。由是,因杨玄感之乱,死者三万余,枉死者泰半!杨玄感围攻东都时,曾开仓赈济百姓,以至凡受其米的百姓,亦全被杀了,都被坑於都城之南。二郎、贤兄,县官之残苛,以此可见一斑!二郎,正如你言,县官真的是‘视百姓为土芥’啊!有这样的朝廷,这样的县官,试问之,这天下怎能不乱?百姓怎能不反!”</p>
李善道的消息渠道,自是不如徐世绩灵通。</p>
杨广嫌天下的百姓太多这话,他是初次听闻,听了以后,无话可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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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已不是“残苛”可以形容的了,杨广这是真把百姓当草芥看了。这却也就能够理解,为何杨广继位后,会那样的不惜民力,接连大兴工程、一次又一次的举天下之兵往征高句丽矣,此皆全然是因在他眼中,百姓只不过是他为实现他的雄心、他壮丽的蓝图而可用的工具。</p>
默然了会儿后,李善道把昨天说过的“视百姓为土芥”这句话的后半句又说了遍,沉痛地说道:“是以於今之天下,百姓遂视县官如寇仇!”</p>
话仍是昨天的话,这次道出,感触与昨日已大不同。</p>
单雄信对徐世绩和李善道的这几句对谈不怎感兴趣,笑道:“县官不干人事,把百姓当草芥,固然可恨,然而大郎,对咱们倒是好事。他越不干人事,来投咱瓦岗的壮士不就越多?”</p>
徐世绩点了点头,说道:“贤兄言之甚是!”</p>
随从徐世绩、单雄信的数十骑士中,忽有两骑驰出,奔到了畏畏缩缩聚在田间的一伙流民边上,绕着转了圈,丢下了两张胡饼,揪了两人出来,提着还回了队中。</p>
徐世绩微蹙眉头,叫亲随去看,那两个骑士抓的是什么人。</p>
很快,亲随还回禀报:“抓下的是两个女娘。”</p>
单雄信顿然大怒,喝令道:“唤那俩贼厮鸟过来!”</p>
从骑把那两骑叫了过来。</p>
单雄信怒道:“女娘何时不能索得?今俺与大郎领着你们去干大事,你这俩撮鸟,非得这当口去抢女娘?耽误了大事,你俩担罪得起么?”</p>
一骑吓得不敢说话。</p>
另一骑胆子大,笑嘻嘻地说道:“回单公的话,这俩女娘,俺俩可不是抢的。单公,你没瞧见么?那伙流民举着草标的,这俩女娘,是俺俩买下的,一人出了足足一张大肉饼的!”</p>
“买的也不像话!带着女娘去干事?把大事耽误了怎么办?”</p>
这骑士笑道:“单公,今晚咱是不是还在瓦岗住?大不了,俺俩先把这俩女娘留在瓦岗,等干完了事,再带这俩女娘还寨,不就成了?单公放心,误不了这趟劫船的大事。”</p>
单雄信转怒为笑,笑骂说道:“你这贼厮鸟!就你伶俐,老子说一句,你能顶十句!罢了,不误了事就行。”喝令他俩,“没瞧见大郎在与李二郎说话?还待在这儿干啥,滚回队中吧!”</p>
这两骑笑着应诺,拨马还了回去。</p>
李善道这次忍住了,没去看被这两骑用两张饼买回的那两个妇人,暗叹了口气,尽力地打点起精神,问徐世绩说道:“大郎,今晚在瓦岗里住?这个瓦岗莫不是就是韦城的那寨子?”</p>
“不错。”</p>
如前所述,翟让最早聚众是在韦城的瓦岗乡,今虽搬去了大伾山里,早前在韦城瓦岗乡的寨子仍还留着,有几百部曲驻守。</p>
瓦岗乡离岸边不到百里,单雄信和徐世绩的这些直系部属,日常好酒好肉的不断,体力都很充沛,又没带什么辎重,路上赶得甚快,入夜后就到了韦城瓦岗乡。</p>
寨中头目和当地的大户迎他们进了寨。酒饭安置下来,大家伙吃饱喝足,闷头睡倒。</p>
次日离寨,继续前行。</p>
又行一天,今晚没自家的寨子投了,已到胙城县境,改投了胙城县一户姓刘的大姓豪强家的庄子借住。</p>
胙城和卫南间只隔着个韦城,两县人物,彼此相闻。这户姓刘的胙城强豪,李善道也有听说过。据说,这一家人的祖上本匈奴人,系前秦时刘库仁的弟弟刘眷之后,前秦时就定居中原了,自前秦以今,其祖上出仕北魏、北齐等历代各朝不绝。现其家主名叫刘政会,而下在太原做官,是太原鹰扬府的司马,其人在太原,他家现由他的长子刘玄意主事。</p>
他家豪富,刘玄意向有豪名。</p>
傍晚前后,到了胙城城外的刘家庄。</p>
离县城不远,好大个庄子,位置在他家的田间,占地很广,比边上的村子都大。</p>
庄墙高大坚固,墙外有壕,庄中屋舍众多,能容数百人住。</p>
刘玄意亲在庄外相迎,接住徐世绩、单雄信,铺下拜毡,对拜行了礼,又亲引他们进庄。</p>
他庄中的族人、奴客等和徐世绩、单雄信的部曲不是头次见,见过很多次了,大家都很熟,虽则一为当地之土着,一为外来之贼寇,徐、单的部曲进了庄后,互相勾肩搭背,十分亲热。</p>
提前已给徐世绩等预备下了饭食,部曲们,由刘玄意的族人、奴仆、佃户招待;徐世绩、单雄信和几个他俩手下的重要头领,则是刘玄意亲自作陪,沾徐世绩的光,李善道也入了此席。</p>
夜色笼罩了庄之远近。</p>
春日的夜晚和风熙暖,果枝低垂,菜畦傍溪,偌大的庄中人声沸扬,热闹非常。</p>
两天前才见识过瓦岗寨中的群盗如云、昨天路上又再次见到流民满道等之各般景象的李善道,此际陪坐在正堂席末,一边看看刘玄意这位胙城大豪,一边看看徐世绩、单雄信等这几位名声在外的贼首,看着他们言谈笑语,好似挚交亲友,於此暖夜和风之下,一时恍在梦中。</p>
</p>
这世道,究竟何为良、何为贼?何为好、何为坏?</p>
世道如此,你得适应!他提醒着自己,回应刘玄意的举酒,大口喝下了一杯葡萄酒。</p>
饮至酒酣耳热,单雄信抹掉须上酒渍,拍了下酒案,说道:“满座的都是好汉子,月好、酒也好,不可无槊舞助兴!”出堂下院,操起他的槊,舞将起来。</p>
在瓦岗寨中,单雄信有“飞将”之称,他的槊为特制,较常槊沉重,号“寒骨白”,一手槊法确然出众,舞得是水泼不入;凛冽的槊尖光芒,仿似霜雪,真能寒人骨,恰与暖月辉映。</p>
今夜,为他喝彩的就非只徐世绩、李善道等了。</p>
他舞罢停时,庄中树下、水边坐饮的满庄众人齐声喝彩。</p>
歌舞佐酒的两列美婢,在乐师的带领下,伏拜在地,娇声婉转,脆声颂道:“单二郎!七尺大刀奋如湍,丈八蛇矛左右盘,十荡十决无当前!”</p>
颂毕,音乐复起,号角浑沉,琵琶声急,众美婢重分两列,振袖扬衣,提臂曲腿,在堂前二度起舞,这一回所舞,飒爽刚健,是健舞矣。</p>
满庄彩声中,“十荡十决无当前”的歌女歌颂里,单雄信倚醉拄槊,手抚美髯,哈哈大笑。</p>
次日一早,离了刘家庄,继续南下。</p>
胙城南与荥阳郡相接,行至下午,入进荥阳郡界。</p>
却於郡界处,有两人早在此候迎。这两人是瓦岗派在荥阳郡的眼线。</p>
迎到徐世绩、单雄信,这两个眼线向他俩禀了几句话,徐世绩、单雄信闻之,面色俱是微变。</p>
李善道适在徐世绩、单雄信旁边,亦不禁摸着短髭沉吟。</p>
一个头领问道:“二郎、大郎,这巨商,咱还劫不劫?” 「请大家多多批评。求收藏,求推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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