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潼浑身战栗,眼眸中透着惊恐骇然。
“私以为天下间的事,有能隐瞒于朕的吗?汝临邛卓氏与当地县令交好,便是蜀郡郡守都得给你三分薄面。可笑汝区区贾人,竟敢逾制?!”
“潼不敢!”
卓潼干脆跪在地上叩首求饶,他有种感觉,自己是被卓草下套了!只怕卓草已知晓秦始皇的身份,故意让他在其面前大放厥词,如此也好对付临邛卓氏。
是了!绝对没错!
要不然,卓草怎敢放下豪言,要五年超越临邛卓氏?
竖子真是够阴狠毒辣的!
好一招杀人诛心!
“不敢?汝不过蜀地贾人,却敢在五大夫卓草面前放肆。我大秦五大夫,也是你这小小贾人能比的?就凭汝昨日所为,朕便是夷汝三族都不过分!”
“陛下息怒!”卓潼不住叩首,连忙辩解道:“我与那五大夫为本家,勉强算是其长辈,更是卓氏宗长。昨日并非对五大夫不敬,乃是……乃是教训后辈。”
“放肆!”
“潼……”
“本家?”秦始皇站起身来,淡淡道:“朕怎么听说,泾阳卓氏已立宗祠族谱,与你临邛卓氏井水不犯河水。此事五大夫早早便已言明,当地县令更可佐证。汝乱认亲戚对五大夫不敬,该当何罪?”
卓潼低着头,支支吾吾的已是说不出话来。倒不是他口才不好,纯粹是他看出来了。秦始皇摆明是要给卓草撑腰,并且是借题发挥,他说再多只怕都是适得其反。
“怎么,不说了?”
“潼,知罪!”
卓潼当即叩首磕头。
“朕念你为初犯,且无恶意,今日便不追究你。只是汝所献寿礼,朕不甚满意。再送个十倍来,此事便就此作罢。朕终有一日要南征北伐,教化四夷,铜铁甲胄越多越好。”
“谢陛下宽仁!”
卓潼咬着牙浑身颤栗,秦始皇这明摆着敲诈。他此次所献寿礼,除开蜀郡当地的异兽土特产外,还有大量的金器铜铁,价值以数十万计!现在直接翻个十倍,他还必须得给!
“另外,朕不希望卓草知晓今日之事。”
“汝可明白?”
“潼,明白!”
“退下罢!”
卓潼艰难的站起身来,只觉得头晕目眩。
就秦始皇这几句话,他就得多掏数百万钱!
卓氏的确是富裕的很,可还没这么夸张。数百万钱,几乎是把他们卓氏这些年辛辛苦苦积攒的家业掏空了。他们好不容易在临邛立足,这次是一夜回到解放前!
等回到临邛后,他还有何颜面去见族人?
走出皇宫后,卓潼捂着胸口只觉得心中郁结,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当街昏倒在地。
钱财,他不在乎。
昔日卓氏迁至临邛,也是白手起家。钱财没了,他们大可以再继续赚。可今日秦始皇摆明是给卓草撑腰,更是相当于官方认可了泾阳卓氏的存在。那他临邛卓氏,岂不是成附庸旁支了?!
……
……
泾阳。
鸡鸣时分。
雎鸠扎着麻花辫,换上身新的衣裳。她是草堂第一期稚生,今年已有十岁。她这名字是卓草给取的,在扶苏来之前,卓草是十里八乡唯一的文化人。便以关关雎鸠,为其取名为雎鸠。雎鸠其实是种鸟,头上有冠羽,颇具王者风范,所以又有人称其为王雎。
“雎鸠,这次去草堂好好学。若是学不成便不学咧,家里头多种几亩红薯比什么都来的实在。你是女儿家,以后找个身家清白的男丁嫁了便好。在家缫丝织布,带娃孝顺公婆便足够了。人要有自知之明,咱们家往上数八代就没出过认识字的,不也活的好好的?你去了,只怕也是学不成。”
说话便是辰伯,雎鸠是他的女儿。其实他本来都不想让雎鸠去读书,想把这机会匀给自家胖小子。但奈何他是老来得子,他的小儿子今年不过两岁,连话都说不利索,去了作甚?
本来卓礼说过,家家户户最多只能出一个稚生。他是担心给卓草添加负担,毕竟有些黔首家里头好几个适龄的娃娃。这如果都去咧,怕是家里孩子少的会不服气。这在乡亭内并非是小事,更是关系到自家的颜面。
只不过卓草给否了,就说适龄的稚生都能去。
本来就没多少,要是一家只出一个还怎么教?
“阿翁,卓君不是这么说的。”
雎鸠目光坚定,摇了摇头。
她背上青色葛布书包,这种书包是卓草吩咐府上的婢女缝制的。属于是挎包的类型,当初卓草上学的时候就都是这种。能背得起双肩书包的,家里都是有钱的。像他的书包,还是家里老人给缝制的,一背就是好几年。
“咋咧?!”
“卓君说,女子同样也当入学,因为女子并非不如男子。他还说商朝时期有位女子名为妇好,她是商王武定的妻子。曾统兵万人攻打羌人,俘获大批俘虏。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她还受命主持祭祀仪式,还是占卜之官,她还有自己的封地财产。”
“还有巴郡怀清,她虽是寡妇却肩负起怀氏兴衰。身为女子,却将生意做到天下皆知的地步。即便是当今皇帝,对她都极其礼遇。去年她死后,皇帝甚至为其修造怀清台。僮仆千人,依附者上万……吾也要做这样的人!”
卓草和她们说这些人的事迹,也是为激励她们。特别是寡妇清,秦始皇对她待遇更是极好。后世某些小说将二人写成互相爱慕,简直是在辱没先人。要知道,寡妇清可要比秦始皇还大十多岁……
秦始皇看重寡妇清,是因为其为天下贞妇之表率。他自己的母后淫乱后宫,还诞下两个孽种,实在是令宗室蒙羞。试问,他怎会与怀清有染?
自他灭六国后,楚地又掀起了传言。说他其实并非宗室之后,乃是吕不韦的孽子,借此攻击他。这个传言,在他登基掌权前便已有。
其实就是成蟜一脉为了夺取王位,故意散播的谣言罢了。他没想到的是,这几年又再次传出。雷霆震怒的他,坑杀足足上百人。
雎鸠推开房门,辰伯不懂她不会怪他。毕竟辰伯这么多年就是这么过来的,家中的活也需要有人帮忙操持。只是她不想就这么过一辈子,也想如妇好怀清这般,做出些事迹来。
她闲暇之余,经常会找扶苏。看着扶苏操琴击筑,偶尔唱些许诗歌,只觉得扶苏很有才学。她也想操琴击筑,可是她的手不好看。因为农活做的多的缘故,手上都是茧子和伤痕,还黑漆漆的。
扶苏与她说,操琴击筑不在乎手如何。只要想学且有定力,他便会教。那天她学了许久,却连半首曲子都不会弹奏。可扶苏依旧夸赞她有天赋,还说以后肯定能有所作为。
沿着泾河逆流而上,隔着老远便已能听到悠扬的琴声。草堂内已坐满了学生,他们捧着竹简跟着琴音念诵。抑扬顿挫,掷地有声。
“见过先生。”
扶苏停了下来,看了眼跑的满头大汗的雎鸠,淡淡一笑:“汝迟到了,拿着竹简站着读。”
“唯!”
别看扶苏平日待人和善,可当起先生来还是相当严厉的。只因为他分得清公私,既然是先生那自然得要有先生的样子。课堂上该惩罚的就要惩罚,否则的话稚生如何成材?
没办法,他就是这么过来的。当初读错字他就会挨板子,左手打肿了就换右手。他的老师可是丝毫面子都不给,能有此成就可离不开他老师的教导。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
郎朗读书声附和着琴声响起。
在这泾阳内越传越远,越传越远……
“阿嚏!”
卓草打了个喷嚏,自床榻坐起身来。
草,肯定又有人在背后说他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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