轱辘村的员外郎姓蒋,数年前病丧一子,悲痛欲绝,膝下唯剩一娇女,惜之若金,至二十岁仍未许人。蒋员外府四进四出,是村里德高望重的朱门绣户,奴仆数百,堆金积玉。
小厮先引了晚晴入倒坐屋喝茶,待内院传话出来,才道:“夫人有请女大夫。”承瑞闻之搁下茶盏,起身跟在晚晴身后,欲要往里,却被小厮拦住,道:“内院不允外家男子出入,请相公顿步。”晚晴看了承瑞一眼,道:“他是我新收的徒弟,帮我提箱拿药,都少不了他。”
承瑞连忙捡起放在茶几的药箱,当真自己是晚晴徒弟似的,定定望着小厮。许是他气势太强,令小厮无法拒绝,遂为难道:“待我去问问夫人。”言毕,又急忙出了门,飞奔远去。
屋中一时无人,承瑞俯身撑膝,脸对脸凝望着晚晴。
晚晴正襟端坐,戏谑道:“说你是我的徒弟,受委屈了?”两人的鼻尖相碰,呼吸相缠,他眉梢微挑,似笑非笑道:“不委屈不委屈,便说是你的书童也不委屈。”晚晴听出他话里的酸意,忽的用额头往他鼻尖一碰,道:“让你做书童,我还嫌弃手脚蠢笨哩。昨儿你切的豆皮肉丁,大的太大咬不开,小的太小夹不起。我看你呀,连书童都比不过。”
承瑞哑然失笑,却倏然往她唇上一吻,吓得晚晴差点咬了舌头。
他道:“我虽然比不过书童,家中夫人却是远近闻名的女大夫。而你呢,再怎么厉害,家里夫君都比不过一个书童。你说,到底该我瞧不起你,还是你瞧不起我。”他神色朗朗眉眼灿烂,含笑注视着晚晴的时候,总能叫晚晴产生错觉——他绝不会做任何伤害自己的事。
那厢小厮进门,见两人姿势暧昧,便假咳了一声,才道:“夫人有请二位。”承瑞起身,立在一侧未动,待晚晴走了两步,方跟在后面,装模作样真像是晚晴的徒弟。
蒋家小姐的房间在第四进院子的主屋,到了第三进,小厮便驻步不前,立在院门口堆笑道:“请女大夫跟随丫头往里,小的在此处候着,待您回转时,再给您引路。”晚晴颔首,果见有碧衫紫裙的姑娘站在槛后,屈膝道:“女大夫请随我走。”
又走了半刻钟,方至蒋家小姐的闺房前。
承瑞发笑,低声道:“头一回有闺阁小姐在我跟前摆如此大的阵仗,我算是见识了。”晚晴稍稍侧脸道:“旁人要见你时,有多大的阵仗你可知晓?”又叮嘱道:“到了屋里,可别乱瞧乱看。”承瑞趁着引路丫头不注意,悄悄从身后握住晚晴的手,急得晚晴怒瞪,他倒乐得默然一笑,得意万分。
丫头到房里传了话,蒋家夫人迎了出来,未说话眼泪先流了,拉住晚晴的手往屋里走,哀声道:“都怪她父亲,宝贝似的在家里供着,任凭求亲的男子排到大街上,他也不肯嫁了她去。如今倒好,得了这个病,身子弱得只剩一堆骨头,谁还愿意娶她咯”
晚晴宽慰道:“小姐吉人天相,一定会大安,夫人放心罢。”
夫人拿着帕子抹了抹泪,碰巧往承瑞身上睨了一眼,惊讶道:“他就是你的徒弟?”承瑞难堪的笑了笑,拿眼看着晚晴,抿唇不语。晚晴解释道:“因请我的人家甚多,我又要兼顾六疾馆的难民,便收了他做徒弟。他是乡野人家,不知府里的礼数,请夫人见谅。”
说他不知礼数?承瑞满腹牢骚,此时也忍着。
夫人依然上下打量着承瑞,道:“这位先生文质彬彬,似是不凡之人,却愿给女大夫屈尊为徒,可见女大夫德艺双馨,使人钦佩。”她客客气气问:“先生是哪里人?”
除了晚晴,承瑞谁都不待见,也谁都不想理会,便直直立着,懒得回话。
晚晴拿他没法子,遂笑道:“他是哑巴。”承瑞张了张嘴,到底没有出声,他两只鼻孔冒气,死死盯着晚晴。晚晴为了安抚他,用手臂亲昵的蹭了蹭他的腰,朝他回眸一笑。承瑞拿她没有丝毫办法,却又听她乐道:“我跟夫人说笑呢,他只是不爱说话罢了。”
夫人恍然大悟,慈祥道:“先前听人说女大夫严肃冷漠,我看一点都不像。”内间寝屋传来娇弱的女声,道:“娘亲,女大夫来了吗?”夫人忙敛住泣色,扬声笑道:“女大夫来了”她拉住晚晴的手走进寝屋,晚晴自己接过药箱,道:“你不必进去,在外厅喝茶。”
承瑞点点头,终于开了尊口,道:“我去院子里散散。”
花园甚小,丫头们骤然撞见男子,吓得鸡飞狗跳,纷纷避让,又免不得躲在廊柱后、窗缝中细细的偷窥。承瑞容貌虽不及阿狐,但身姿魁梧,剑眉浓眼,举止处亦有摄人的气度,平常小门小户的姑娘们见了,自然易生欢喜之意。
从没有人敢在承瑞背后碎碎评议,他很觉生气,因顾及晚晴,才隐忍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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