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总不在公司的第二周,凤栖把宣传片拍摄公司定了下来,导演和方案大框架也一并落实了下来,只不过拍摄脚本还需要进一步商榷调整。远在英国的赵总在邮件里批准同意了巨额拍摄费用。
又是一周匆匆而过。
周六上完书法课,满庭芳和安远老师在大厅合奏梅花三弄,他们的合奏将在明天晚上的古琴雅集上呈现,琴声低沉箫声幽郁,关着门在教室上古琴课的凤栖时不时都能侧耳倾听到。
午饭后寒枝在万壑山馆的第一节古琴课正式开始了。整个下午沈凤栖都在大厅练习《石上流泉》。
韩双鹊原本是要在雅集上表演《阳关三叠》的,曲子练得也很熟络,临时却说要照看茶舍实在脱不开身,因为她姐张桐竹有急事要走开。雪景跟着安远老师也才刚学完入门曲《沧海一声笑》,也就没有前来。
雅集在周日晚上的七点准时开始,古琴桌上的香炉里燃着袅袅云烟,旁边是盆文人雅士钟爱的石菖蒲。《长物志》说「花有四雅,兰花淡雅,菊花高雅,水仙素雅,菖蒲清雅。」菖蒲也同样是凤栖和桐竹的钟爱之物。
古琴雅集由卢灵秋主持协调,大厅早早地就宾客满座,有的坐茶桌,有的坐木凳,还有的坐蒲团。第一位出场的是学了一年多的高师姐,弹奏的是管版的《良宵引》。接着是一位约摸十二三岁的少年郎弹《阳关三叠》,少年虽年纪不大,琴风却稳健内敛,难得的少年老成。
古人说「心中无德、口上无髯、腹内无墨」难入古琴真境,其中的「口上无髯」泛指少年之流,弹琴要想超凡脱俗,丰富的人生阅历是必不可少的,年轻人往往声色犬马,心不静意难定,难以领略无味乃至味的神韵气象。
当然,光有阅历而腹内无墨往往也只是草莽之辈,古代读书人之所以有超高的审美品位,除了身世坎坷历经磨难外,十年寒窗苦读的涵养加上常年德行规范,才得以形成他们的厚重底蕴。
上台弹奏《忆故人》的是某吴门琴馆的一位琴友,其人神态悠闲自若,琴声醇和恬淡,颇得吴门之气韵。吴门的恬淡无争之性情,莫说新入门的初级琴人,即便弹了十几年的也未必能欣赏得来吴门中和之道,不重旋律技巧而重气韵神妙。
沈凤栖上台弹奏苦练了一周的《石上流泉》,虽略有紧张,但总算气息沉稳地弹下了整曲。
弘庭梧弹《平沙落雁》时,石桓亭还在书房画画,凤栖进入书房,石桓亭正在画作上填诗,诗言:「扫地待明月,张琴和古松。」
弘庭梧结束完琴曲《平沙落雁》,应听众要求又弹起了管派《流水》,淙淙铮铮如幽涧之寒流,清清冷冷若松根之细流。时而余波激石,时而旋洑「fu」微沤「ou」,众人逐渐由躁入静,进入了冥想状态。
听完任白鹤一曲水月相溶的洞箫曲《平湖秋月》,沈凤栖想起孙锐的「月冷寒泉凝不流,棹歌何处泛舟。」
中场享用茶歇后,满庭芳和安远老师琴箫合奏了古韵盎然的《梅花三弄》,仿佛能听闻到梅花之洁香与雪落之清音。
最后两支曲子分别是弘老师的两位得意门生弹的《潇湘水云》和《广陵散》节本,两人指上功夫不可谓不行云流水,潇湘与广陵的悲愤激烈之情皆手到擒来。
雅集一结束,凤栖和寒枝没作逗留,即刻就打道回府,因为沈凤栖第二日一大早就要赶到青浦工厂去协调产品的拍摄。
弘庭梧母亲开的药方虽不能根治凤栖的失眠,但多少起到了缓解疲劳的作用,偶尔还能得到两三个小时的深睡眠。
凤栖答应周末随寒枝去几里外的玉佛寺禅修两天。只要是对睡眠有缓解治疗作用的,她都会去尝试,因为失眠是件令人痛不欲生的事情。
凤栖把拍摄公司一行人员的吃住都安排在了工厂,早餐后大伙各就各位,这边把灯光布景等摄影器材展开安装,那边工人师傅们按要求来回吊装大型机器,双方紧密配合。
下午三点左右,赵总出其不意来到了拍摄现场视察,带着几位国际客户参观最新研制的技术设备,有了赵总的御驾亲征,底下工人加班加点配合着产品的吊装工作就毫无怨言了,拍摄效率比前一天大大提升,晚上八点多就把所有要拍照的机器全部拍摄完成。
权利,有时候还真是个好东西!
凤栖是跟着赵总的车回公司的,他坐在副驾上,安静地听着后排赵总操着流利的英语和外商们谈项目合作,又是个大项目,否则赵总也不会亲自出马带往工厂参观。
凤栖丝毫看不出赵总情绪上的反常变化,他一如既往地冷静沉着,并没有因为眼下婚姻的一团糟而乱了方寸。
凤栖不知道赵总是哪天回来的,寻思着莫不是上周日就回来了?不然桐竹也不至于撂挑子让本该参加雅集的双鹊辞演的,于是果断传了条微信给桐竹:赵总回来了,你知道吗?
桐竹很快回应:知道,上周日的晚上。
凤栖:果然被我猜中了,你们在一起了?
桐竹:你在哪?
凤栖:青浦工厂回来的路上,和赵总同一辆车。
桐竹:到了就来一趟我茶舍,面谈。
凤栖搜出钥匙开了门,把行李放下,冲了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九点左右来到茶舍与桐竹碰面。她指着主桌上开的正热闹的小花问桐竹:“这叫什么名?野里野气的。”
桐竹说:“小花溲「u」疏。一位朋友在山里挖回来送的。”
“这名字有趣。”
茶舍周末都是在十点钟打烊,双鹊和雪景守着一楼,桐竹带凤栖到楼上的卧室促膝并谈。
“吃过饭了吗?”桐竹见凤栖面色憔悴,关心地问。
“早吃过了,工厂食堂里吃的。”凤栖说。
“这两天在工厂拍摄的很累吧?”
“嗯,每天都加班。”
“那你今天应该早点休息的。”
“不要紧,赵总已经特许我明天休养一天,不用上班的。”
“你们赵总对员工是真宽厚啊。”
“不然我也不会在同一个公司里呆那么久,我自问不是个长情的人。”
“你们雅集那天下午的五点左右,赵总发微信说要见我一面。”
“他要和你说高宇提到的那件事吗?”
“我们在瑞金宾馆上次吃晚餐的地方见的面。”
“他看起来怎么样?”
“不太好。心事重重,面色凝重。”
“也就在你面前他才这么毫无保留了,那他都说什么了?”
“和高宇说的情况大致一样,他拉着我的手说年前会走完离婚程序。”
“那他们的女儿怎么办?养育了这么多年,不是亲生的也会有感情。”
“是啊,他说暂时不想让女儿知道父母离婚,每年照常还会去英国探望她们母女。”
“嗯,这个父亲还算称职。”
“正如高宇说的,赵总一到英国就带着女儿和他妻子的前男友去做了亲子鉴定。她妻子也坦白在女儿一岁时就发现了真相,为了不离婚才辛苦瞒了这么多年。”
“赵总对他妻子还有感情吗?”
“他说早就只剩亲情了。”
“那他妻子同意离婚吗?”
“同意了,还能怎么办?他妻子隐瞒了这么多年自己也理亏,不过她是真不知道自己和赵临潭认识时就已经怀有身孕了。”
“真是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真相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揣着这么大的秘密过活确实也挺辛苦的。”
“是啊,还不如早日面对事实来得轻松。”
“有说什么时候离婚吗?”
“等孩子放寒假,他妻子会带女儿回国,顺便把手续办了。”
“你们呢?是不是很快要双宿双飞了?”
“他还正婚着呢,我突然好感慨啊,想当初恋爱时如胶似漆,如今落得冷淡收场。”
“日日月月这么漫长的婚姻里,两个人要久处不厌谈何容易。”
“对了,赵总还讲了一些与你们弘老师相关的爱恨纠葛。”
“说来听听。”
“他说他母亲是因为弘庭梧的母亲受到的极大刺激,最后引发心脏病才过世的。”
“不会吧?具体什么原因?”
“女人无非是受困于感情,按你们赵总的说法是,他父亲真正爱的人是弘庭梧的母亲,弘老师的母亲曾经消失过很长一段时间后又突然再次出现,赵父再次遇见弘母后,就开始和赵母闹离婚了,结果导致赵母受刺激的。”
“难怪两人见面跟陌生人似的,原来是仇家。”
“现在赵父如愿以偿和弘母住在了一起。”桐竹说完又好奇地问凤栖:“弘老师的母亲是什么情况你知道吗?”
“我只知道弘老师的母亲叫青黛,姓什么不知道,青黛是来自一种草药名,他母亲娘家是福建有名的中医世家,据说祖上还出现过宫廷御医,弘庭梧在江苏的斫琴坊就是他母亲祖上的房产。另外,万壑山馆整个屋顶全是草药,赵父不惜为弘母从天南地北网罗而来的。”
“这是怎样的神仙爱情!不过,青黛伯母算不算插足了别人的婚姻?”
“弘庭梧比赵总还大一岁呢,指不定是谁拆散谁呢。”
“好像又有故事。”
“早晚会知道实情的。”
“我看双鹊好像很崇拜你们弘老师,每天练琴也很卖力,这么自觉还真是少见呢。”桐竹转换了个话题继续聊。
“嗯,弘老师经常夸她琴技提升很快。”
“你说我的这个妹妹是不是喜欢上了你们弘老师?但我怎么觉得妹妹不是弘老师喜欢的类型。”
“那你觉得弘老师喜欢什么类型?”
“肯定比双鹊要沉稳大方,也更有内涵学识的。”
“双鹊也是该谈个男朋友了。”
“听双鹊说雪景似乎也钟情于她现在的古琴老师。”
“雪景的古琴老师和任白鹤的表妹满庭芳很快就要成双成对了,她们性情相合。”
“那雪景也是徒劳了,咳,一对难姐难妹。”
“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我倒觉得凤栖你和弘老师很适合呢,你看,你们的名字凤栖梧桐,多般配。”
“那他名字里有梧,你名字又有桐,岂不更般配?”
“呵呵,时间不早了,要不今晚就跟我睡,别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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