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何胜天】
在喜羊羊和灰太狼这次启程前往山中古堡的那日,在二人仍在羊村实验室里听慢羊羊揭晓千年卷轴和喜羊羊父母之间关系的那时,实验室里的三人都没有注意到,有一人就伏在实验室门外,也在听着他们的谈话。
那人,是美羊羊。
之前,美羊羊远远地看到了喜羊羊和灰太狼自那片林中空地回来,急匆匆地赶向实验室。觉得可能有什么大事要发生,美羊羊便在后面跟了上去,也正因此,她听到了他们和慢羊羊的谈话,知道了一切的真相。
看到喜羊羊和灰太狼二人启程前往山中古堡,美羊羊心里慌乱无比。毕竟,上次喜羊羊去古堡,最后的结果可是身受重伤,昏睡了整整一个月啊!她又怎能放得下心呢?本来天色已晚,她已回到家里休息了,却是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终究起身,收拾了些东西,也踏上了前往古堡的路。
此时,她已在古堡之中,不过,是被古堡的机关打晕后强行拽进来的。而且,此时,她已被守护者绑在了一根柱子上。
“我警告你,你要是敢伤害她,我,我……”被守护者一挥手变出来的四道玻璃墙围在中间的喜羊羊使劲地试图撞开那些面墙,却是徒劳无功。
“你就怎么样?”守护者向他投去讽刺的目光。
“我就,就……不会放过你的!”喜羊羊喊了出来。
“呵,我倒是想看看你打算怎么不放过我。”守护者从背后抽出一把长剑,泠泠寒气逼人。他一步一步,向美羊羊的方向走去。
“不要!不要!”已明白守护者要做什么的喜羊羊声嘶力竭地喊着,“她是无辜的啊!你放过她吧!”
守护者却没有理会,继续走到了美羊羊的旁边,手中剑,举了起来。眸中,最后微微地颤动了一毫,然而,剑,还是径直地穿透了美羊羊的胸膛。
血,如秋海棠般绽开。喜羊羊眼前的玻璃墙,此时则突然降下。而,同时,美羊羊身前的绳索也被守护者一剑斩断,她直直向一侧倒去,被直直冲过来的喜羊羊一把,揽在了怀中。
“喜,喜儿……”在剧痛中醒转过来的美羊羊声音微弱无比。
“我在这里……”喜羊羊的双眼已被泪水遮住,声音也淹没于啜泣之中。
“别哭……我没事的……”其实,从胸口处的剧痛,美羊羊便已然知道自己马上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她气力也已不多了,但仍勉强地伸出手来,替喜羊羊擦去泪水,然而全阻不住更多的泪继续汹涌而出。
“嗯……”喜羊羊啜泣着的声音,“你,你不会有事的……”或许也是想说服自己吧,但却毫无用处。
美羊羊唇角向上一抬,微微笑了:“喜儿,一定要开开心心的哟……生活,还是……充满……希望的……”
眼,渐渐合上了。喜羊羊则是急了,使劲地晃着她渐渐冰冷的躯体:“美,美儿!”
美羊羊的双眼,最后一次张开了。也是最后一次,她绽露了笑容:“喜儿,我……爱你……”头,无力地偏向一侧;眼,终究阖闭了。
古堡之外,夕阳,沉入地平线以下。黑夜,已经来临了。
喜羊羊保持抱着美羊羊的姿势一动未动,守护者也保持手握长剑冷冷观望的姿势一动不动。长久,只是寂静。
半晌,喜羊羊终于有了动作。他轻轻把美羊羊已冰冷的躯体放在地上,站了起来,接着,发出了可怖的野兽般的怒吼,冲向了守护者。
守护者却仿佛早已料到一般,手中剑扔向一侧,同时身形向另一侧一闪,让喜羊羊扑了个空。同时转身,在至为恰当的时机往喜羊羊身后一推,便把他放倒在地。
“我自幼便修习武功,而我力气本也比你大得多。你以为,你打得过我?”守护者斜眼看着从地上正在费力地爬起来的喜羊羊。
喜羊羊却没有回应这句话,而是又冲了过来。守护者轻叹一口气,一拳迎了上去,结结实实地打在了喜羊羊腹部,让他“啊——”地痛苦一声后扑倒在地。但他又一次爬了起来,再度冲向了守护者。
“好吧好吧,既然你一定要打。”守护者向左一步跨出。但喜羊羊这次也学到了教训,在守护者面前刹住了步伐,接着便是一拳挥出。
然而守护者脸上并无惧意,向下一蹲,便躲过了这一击,接着右腿伸出一扫,便让拳头未能收住从而重心已然不稳的喜羊羊向前倒去。但他还未倒在地上,便被守护者一把抓住,腰、腿、臂一齐发力,便把喜羊羊向后抛去,狠狠地砸在了地面上!
喜羊羊喉中涌上一股甜血,但被他生生咽了回去。他试着站起来,却是双臂不住地颤抖,怎么也发不上力了。
“我说了,你打不过我的。”守护者踱步过来,“我可是还没用我的长剑,也没有操纵古堡里布下的任何机关。要是我用了那些的话,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不过,”他脸上露出了戏谑的笑容,“我想,你这个时候已经不在意你自己的生死了。但是,你应该还是在意这个的。”手一挥,大殿空中智羊羊丽羊羊的影像和灰太狼的影像便缩小,飘到了喜羊羊眼前,“再次提醒,他们的生死,现在由我决定。”
喜羊羊粗重的喘息声显然地平息了许多。
“不错不错,”守护者微一点头,“你现在冷静多了。”
“你究竟要做什么?”喜羊羊的声音却仍然像是低沉的兽吼。
“我说过一次了,执行命运的安排罢了。”守护者摇摇头,“再说,千年前的故事你刚刚也听过了,这不过是削弱阵法的办法而已。你以为,如果你不受点苦,命运怎会放过你?那阵法所创造的命运,可是比这痛苦多了。”
“那就让我受苦。为,为什么要牵连她,还有,我父母和灰太狼……”喜羊羊终于费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但身形仍有些摇摇晃晃的。
守护者轻笑了一声,但那笑容深处却有些莫名的苦涩:“对你而言,如果只是让你受点肉体的刑罚,根本就不算什么受苦受难。我也不愿意这样,但这都是命运的安排,我只是执行者罢了。”
“命运,命运……”喜羊羊突然一声冷笑,话语由于积压的愤怒而有些语无伦次,“你管这叫命运……你就这么屈服于你所谓的‘命运’?是你刚刚……亲手……杀了她……不是什么‘命运’……这就是你,所谓的,执行‘命运’的安排?呵呵呵……”
守护者则是无所谓的表情:“你这么讽刺我一点用都没有。我也就最后重复一遍,这么做我也是受命运所迫。是命运如此安排,而不是我。至于你说屈服,呵,你以为,我没有挑战过命运吗?”说到此,脸上的神色却实有些变化,变得有些哀伤,有些苦痛,“那还是我十二岁的时候……”
守护者自记事起就知道自己的使命。
守护者的父亲,正是上一任的守护者。自凤太狼始,代代相传,从未有断绝。
其实,最初,守护者还是过了一个基本正常的童年的。父母很疼爱他,他也有许多好朋友,其中既有狼,也有羊。似乎一切,都没有什么不好之处。但父母唯一不肯迁就他的,便是每天雷打不动的两个小时武功和机关术练习——
——以及他将来一定会成为守护者。
对于守护者这个责任,他当时只是知道,而不明白,换句话说,他对此是没有什么详细的概念的。他所知道的,不过是就像父亲那样罢了,要住在这座稍有点阴森的古堡里,以及要时不时检查一下古堡里各处的机关装置之类的,并没有什么特别令人不快的职务,他也对这项安排没有什么专门的抱怨。可他并不知道——而他父母已然从祖上传下来的记载中知道——他,正是这千年命运史诗的最后一任掌门人,他将见证,更将执行的,是命运对那只被选定的羊的安排。
所以,在他八岁的时候,一切都变了。他被父母要求亲手杀死一只羊。当他走进那间幽暗的牢房时,他一下子眼睛瞪得老大,手中的剑,不自觉地“当啷”一声便落在地上——
——那只羊,是他最好的朋友之一。
守护者已然记不住那天具体的细节了,只有一点模糊的印象。自己向父母哭诉着,求他们放过他,放过自己的朋友,可是所以为回应的,只有父母脸上冰霜般冷酷的表情——很久以后,守护者当然明白了,其实他父母也不愿如此,这冷酷的表情,实属迫不得已。他也还记得,当自己最终把剑没入好友的胸口时,好友脸上的复杂的神情——那是自己记得最清楚的一幕,只怕也将是永生难忘的一幕——饱含着愤怒、不甘、痛苦、心伤,但更多的、更主导的,还是恐惧,可怖的恐惧。
滴血的剑横躺在地。仍是孩童的守护者则大口地喘着粗气,已是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只能靠在冰冰冷冷的砖墙上,感受着彻骨的凄凉。父母在一旁告诉他,这,是他的命运,逃不掉的命运。
见鬼的命运!!!
正是在那一天,他终于明白了“守护者”三字究竟是什么意思,也坚定了决心:他一定要逃离这不堪的命运,所谓的“命运”!
四年时光如白驹过隙,守护者的十二岁生日到来了。
整整四年,他没有被允许踏出古堡半步。每天,他都在经受着各种训练,除却武功和机关术,更是多了一项新的至关重要的训练——
——杀人。
不知自己手上沾染了多少鲜血,有羊,有狼,也有其他生灵。有他曾经的好友,也有从未谋面的陌生人。
但这些都无关紧要了,在泠泠剑光之中的死亡,对所有人都是一视同仁的。
心,越来越如磐石般坚硬,全是冷酷,再也没有任何怜悯。可是心底最深处,他也越来越想要逃离这种满是杀戮的生活,他再也忍不了了。
十二岁生日,也是按照惯例他应正式从父母手中接过守护者责任的时候。
而这也正是逃离的最佳时机。
四年来从未感受到的温馨,在那夜,他再度感受到了。在古堡入口的大殿,有着五颜六色的气球和彩带,还有着柔和摇曳着的烛光。真像一个普普通通的生日晚宴,欢乐和美好是它的主基调。
可是这当然不会融化守护者心底的寒冰。他趁父母不注意,用尽力气推开了古堡的大门。四年未见的山野月色,再度出现在他眼前。
他不要命般地跑了出去,父母在后面,紧紧地追着,高声地喊着让他回去。
回去?回到那命运的漩涡中去?开什么玩笑!
可是他又怎会知道,就算他已经跑进了崇山峻岭之中,他也不可能摆脱命运呢?古堡,不是命运本身,只是命运的忠实执行者罢了。
而如今,在这个忠实执行者的昏暗深处,巨大的齿轮开始缓缓转动。古老的机关,再度被启动了。
一道亮光自古堡处射出,划破无一点星光的无尽暗夜。
守护者的父母终于追上了他,可在他们能够说任何话,做任何事之前,便看到了天边的亮光。他们知道,没有时间犹豫了,命运,已经做出了它的裁决。
他们一起狠狠发力,推开了他们十二岁的孩子——也救了他的性命。
那道亮光,终究到了。那是一颗飞弹,自天边而来,猛然爆炸。轰隆巨响之中,他们化为了烟尘,全然散去,尸骨无存。
那是守护者昏睡过去之前,脑海中最后的记忆。
而当他清醒过来时,他又在古堡大殿之中,身边,又是绚烂多彩和温润烛光。可是,他知道刚刚的那一切并不是梦。古堡大门大敞,而他的父母,已经永远地消逝了。
眼前自动出现的影像告诉他,这是古堡的自动机制对于他试图逃离的惩罚。而,虽未明言,但守护者实在无法再清楚了,这影像也宣布了另一件事——
——命运的脚步,是不容抵抗的。人,何胜天?
那一天,他成为了这座山中古堡,正式的守护者。
又一个故事已从守护者唇中完全飘出。与之前讲述千年前乾羊羊与坤太狼的故事不同,这段故事,讲的,就是守护者本人的命运。
但是与前一个故事相同的,则是讲述时守护者脸上冰冷的表情,以及话语中冰冷的语气。然而,终究还是有一点端倪露了出来,守护者的眼前,已然模糊了。
他甩甩头,抹去了眼眶中的泪水,轻声苦笑道:“所以说,不要以为只有你是受害者,我的家族,我,为了削弱阵法,为了让你不必受更不堪的命运,又付出了多少?”
喜羊羊显然惊讶到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知道眼前的人说的是实话,看他的眼眸便知。可是他又怎能原谅他?不论是不是命运,都是他,亲手杀了美羊羊啊!她已经冰凉的躯体仍在不远处,胸前伤口处血已经凝结为黑色的血块。他怎能原谅他?
守护者看出了喜羊羊的想法,然而只是耸了耸肩:“我也不是为了让你原谅才说这些的,而我本来也不需要你的原谅。说这些只是为了告诉你,如果你还抱有幻想,以为命运是可以挑战的,生活如黑夜充满繁星一般充满希望,那趁早醒悟。”转过身去,踱回王座之上,看着淡蓝色少年的神情,“你待会会有机会为她下葬的。”
“你不怕我趁机逃跑?”喜羊羊的语调低沉而沙哑。
“逃跑?呵,”守护者冷笑一声,手指智羊羊丽羊羊的影像以及灰太狼的影像,“他们还在我的手里,你会逃跑?笑话。”
“那你要我做什么才会放了他们?”喜羊羊紧抿着唇。
守护者耸耸肩:“我不会把他们都放走的。事实上,你,只能选择一边来救。”
“你什么意思?!”喜羊羊的瞳孔蓦地瞪大,声音也高了许多,“你要干什么?!”
“我都说了,你只能选一边。换言之,你可以选择你的父母,我就会放了他们,杀掉灰太狼。或者你也可以选择灰太狼,这样你的父母就会死。”
守护者的语气中,有一点难以察觉的颤抖,但当时的喜羊羊未曾得以注意到,他只是瞬间音量再次激增:“为什么?!你要让我受苦就让我受苦,为什么,为什么?!!!”
守护者一下子变得有些不耐烦:“你都,但,后人的笑谈,对于当时的人来讲,却是实实在在的灾乱。战火之中,守护者四处流离。其实也亏得他武功超群,才得以一路逃开了战乱。可是,挨饿,甚至于被打劫之类的,就是在所难免了。但他却从没有丢掉过这盆康乃馨,从来没有。
战乱最终把守护者逼回了古堡,自此,这盆康乃馨也便留在了这里。它,也就成了守护者对他父母仅有的念想——不像喜羊羊,守护者甚至连一张与父母的合照都没有。
不过那是在守护者偶然翻到前一任守护者,也就是他的父亲的日记之前——虽然这个发现已是近二十年之后了。直到那时,守护者才知道,原来他父母喜欢康乃馨的原因,和他喜欢康乃馨的原因一模一样——康乃馨也是他祖父母最喜欢的花。再往上,也是他曾祖父母最喜欢的花、高祖父母最喜欢的花、天祖父母最喜欢的花……
至于这一切背后更根本的原因呢?守护者沉默着翻动着这本日记,看到了他的父亲十二岁时的往事。那时,他和守护者一样,也不愿接过这守护者的职责,在深夜试图逃离古堡,他的父母,也和守护者的父母一样,急急忙忙跑出去追,再之后……
读着这一段的守护者猛地跌坐在地上,双目死死地圆睁着,不可置信地盯着也已然掉在了地上的日记本。
“一道亮光从天边飞来,那是一颗飞弹。父母把我推开了,但他们却死在了爆炸之中……”
……
守护者再度叹了口气,踱步回到了王座之上。手一挥,牢房中灰太狼的影像便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即使之前守护者实在无法因灰太狼的原因而同情喜羊羊,可看到少年在那峰顶崖边醉酒的样子,他再也不可能不同情了。
毕竟,他和他一样。他们,都是可怜人。
可他又能怎么办呢?一切,皆是命啊……
灰太狼费力地睁开眼,目光中一片猩红。烈火在四面八方熊熊燃烧着,淡蓝色少年就在不远处,手中握着一把匕首——四个半月前曾经划在自己手心,救了自己,却让他坠下了悬崖深渊的那把匕首。他默默地看着自己,只是默默地看着。附近,一袭深红长袍的守护者也默然立着,脸上却挂着嘲讽的笑。
心中突然一阵慌乱,不知道从哪里而来,但强烈地有一种想要冲向少年的愿望。于是便要急急地向前冲,却发现四肢皆被沉重的铁链锁在一根冰冷的石柱上,动弹不得。
看着灰太狼挣扎的样子,少年抿起一抹微笑,却有几分苦涩,眸里水光潋滟中,更是满满的不舍。但却只是一瞬,下一刹,那丝丝水光便被急急地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或许可以叫做冷酷,但大概更适合称作空空洞洞。
淡蓝色的他转过了身。
灰太狼心中的不安则愈发地强烈,更加卖力地想挣脱束缚,以至于手脚在石柱和铁链上皆磨出了血痕。殷红的血浸染着,顺着石柱的表面借虹吸而上,把整根石柱都染成了鲜红,在飘逸的火光之中,或明或暗,显出既妖艳而又悲伤的美。
“喜羊羊!喜羊羊!”唇中不受控制地涌出喊叫声,凄凉、悲戚、绝望。
少年却连步伐都没有哪怕缓一点,仍是踏着某种幽远的鼓点,庄重而坚定。远处是一座五层的祭坛,各层东南西北四面皆立着恢弘而狰狞的上古神兽塑像,它们的脚下,都燃着烈火。祭坛顶端,燃烧着冰蓝色火焰的烈酒自无限远的血红色天边如瀑布般降下。火焰却在烈酒触及祭坛的瞬间熄灭,再也不留踪迹,只余下清甜透亮的液体自东南、西南、西北、东北四个方向淙淙而下,酒的清亮与四周的浑浊形成了再不能更鲜明的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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