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府,书房内,二人正在对弈,旁边正燃着香。
“看来亭松的棋艺这些年又精进了不少啊。”
“宋伯伯谬赞了。亭松的棋艺小时候还是您教的,在老师面前,又怎敢班门弄斧。”
宋裕略带欣慰的看着林阔摇头笑了笑。他自年轻时便同林简交好,而林阔和他的兄长林颂都是他看着长大的,也曾在其舍下听学,都算其学生。自林简离世后,这些年,宋裕也曾多次明里暗里帮助林家度过困境。
又过了一会,伴随着一声有力的落子声音,这局棋成了定局。
“亭松甘拜下风,这局我输了。”
“为师这局怕只是侥幸赢你几步。假以时日,未必赢得过你。”
林阔对着这局已成定局的棋无奈笑了笑认输。宋裕笑了起来,示意林阔到一边的小桌旁喝茶,林阔拿起茶壶,先给宋裕倒了一杯。
“以前我和你父亲经常坐在这里下棋,喝茶,秉烛夜谈。一别多年,真没想到,如今我还能有机会和林家后人重现当年。”
“宋伯伯这些年待林家的情义,从来不薄,林阔也代母亲表示感谢。”
“我宋家和你林家可是几十年的交情了,这些小事贤侄你不必挂心上,对了,你母亲近来可好?”
“自父亲兄长离世后,母亲便一病不起,近年来虽也请了不少名医,但都不见起色。近些年,母亲变得更不愿出门了,平日里除了我日常去请安,也不喜打扰,不愿人多伺候。”
“哎……你母亲出身高门,蕙质兰心,自小也是被荣安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年轻时在这京都那也是如明珠般的人。想来还是你父兄离世多年,她心疾难消……如今你承袭了爵位,想来或许对她也是一点宽慰。只是这今日朝廷赐婚,不知你意下如何?”
“朝廷赐婚又岂能容我拒绝?”
“这一招确实够毒,那祁昌是谁的人,想来不用我多说,你也明白这赐婚背后是何人主使。我想知道,你如今对这桩婚事怎么看?”
“这桩婚事,即使我心中再不乐意,怕也是不容我直接拒绝。如今,合八字这样寻常方法上面是不好做文章的,或从其他路子上再想想其他办法了。实在不行,就娶进门,毕竟这可是朝廷赐婚,我林阔明媒正娶的一品忠肃公夫人……”
从林阔稀疏平常的语气中,宋大人听出他言语间的戏谑之意,看着林阔,笑了笑轻轻摇了摇头,喝了一口茶。
他自然知道林阔对这桩婚事有多不满意。
“好在婚期没那么着急,还有几个月的时间,你也不必太着急,还可以再多想想其他办法。”
“嗯,如今我虽已得了这爵位,但这爵位还是多谢老师私下帮忙,我才能顺利承袭。不过如今我这个忠肃公,怕在这京都也没有它该有的分量,如今虽参与了朝政,毕竟是新人,不知如今朝中形势如何?还望老师今后多多指点。”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如今朝中形势如何,你也能看明白一二。这些年,前朝一些老臣要么被杀被流放,要么闭口不言,要么不理政事,新的一批入仕选拔的臣子中也多是平庸无能之辈,偶有几个真才实学的却不得重用,丁尧滕昊一党总在四处铲除异己,不断培植自己的势力,若说他们没点其他心思,怕是这街上三岁的孩子都不信。”
林阔仔细听着,悄悄给宋裕又满上一杯茶。
“那当今圣上的态度呢?”
“一个曾无缘帝位的废太子,某天又重新登上这南周国的权利之巅,他自然是要视这些辅佐他一路上位的人为肱骨之臣……”
“那老师对当前形势怎么看?”
“呵呵……如今我虽领着位同右相的尚书令一职,但如今的尚书令可比不得前朝了,这些年虽然待遇仍在,但实际已元气大伤,手上能用的人也没得几个了……如今啊,也不过是拼一身全力去保个宋氏满门安稳活着罢了。”
“那天你也看到了……如今江州多逃荒的灾民,如今这赈灾之事又落到了你这个未来岳丈的手里,他自是能赚上一笔,怕这户部的裴尚书要在家骂娘了,怕这江州的百姓也吃不上几碗热粥……再想想那八年前,先帝在位时,这南周国的京都哪里见过那么多的难民……”
林阔听着宋大人说着当今南周国的光景,内心却一片平静,他当然了解如今的南周国是什么局面,端起杯子喝了口茶。
今天拜访,他林阔自是有四个目的。一是按照南周国多年规矩,只有正式爵位或官职的人,才有资格名正言顺拜访一品重臣府邸。二是他要亲自登门答谢这宋伯伯多年对林家的照顾。三是作为新晋朝臣探一探当今朝局的形势。四是想当面解一解当前父兄之死的疑团……
“老师,还有一事……”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想来你这些年一直都在怀疑你父兄当年之死另有隐情。”
宋裕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曾看着长大的少年如今变得异常沉稳,突觉这些年改变了太多的人和事。只见林阔看着宋裕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至于当年之事,曾在事发后不久,我也派人私下去查探过。以前朝中也有不少大臣提出过疑问,朝廷当时也派人前去调查了,可调查了一个月,不过是将一个意外死亡的结果带回了京都,后来朝中以新帝登基为由,慢慢大臣也便不再提起此事了。我当时派出的人回复说,在案发现场发现了一些被清理抹除的痕迹,但因为当时案发时正是深夜大雨,很多痕迹也被直接冲刷掉了,确实很难查证。我后来也曾去刑部偷偷调阅过案卷卷宗,却发现里面记录颇为简单,结案陈词也确系意外身亡。这些年过去了,即使依然朝中还会有人认为你兄长之死另有隐情,但随着年代久远更难取证,也只能剩下猜想了。”
宋裕说完起身,前往后面的书架上,从最上面一层的一个锁着的木盒里取出了一本类似书册的东西,递给了林阔。
“当年案件的一些记录,我偷偷誊抄了一份,今天就交给你了。想来你既承袭爵位后,以后自然也会更方便有机会去查这件事了。至于其中的谜团能不能解开,就看你的造化了。”
林阔慢慢从宋裕手中接过了这本书册,明明很薄,它却仿佛有千斤重一般,压在了林阔的心间。这八年来,为了这个真相,他可以不顾他人嘲笑白眼,也要努力坚持到承袭爵位这天。
不知不觉已到了晚上,林阔方才准备离开宋府回家。他还想着一会到家,便要前去凝春堂同母亲好好讲讲赐婚的事,但他也想到了,今天传旨的宫人一来,母亲想必已经知道了。
当他穿越宋府的长廊时,在一处亭下,远远看到一个身影正提着一盏青色的灯笼,背对着他站在那里,似乎是有意在等他经过这里。
待走近了些,林阔才看清楚,原来此人正是京都人称“琬琰郡主”的宋府千金——宋令仪。
“琬琰郡主,怎么那么晚了,还在这里?”
只见宋令仪披着一条紫色丝绸嵌白狐领的披风站在亭下,头上簪着两只金色珠钗,她样貌美丽,温婉大方,气质高贵,若说这南周国京都高门家的贵女最好的样子该是什么样,大概看宋令仪就知道了。
“我听说忠肃公来府上了,便想着来此见你一面。只恨我是闺阁女儿,不便离府上门拜访,在此还是要恭贺忠肃公近日喜事连连,一是承袭爵位之喜,二是听闻圣上赐婚之喜。”
“宋姐姐这些年没少私下里为林府送医送药,林阔在此十分感激姐姐相助的心意。”
这些年,京都高门中给予林家帮助最多的,除了文远侯家的程世子,也便数这宋家的这位姐姐了。
宋裕是前朝宣宗时期的功臣,多次临危受命出使临国和谈,也曾献计帮助先帝解边疆用兵之困。因宋令仪是其唯一的女儿,宣宗为感念老臣多年功绩,特赐封宋令仪为琬琰郡主。
她也是南周国开国以来少有的异姓郡主,足见先帝恩赏。
因宋林两家多年交好,十年前又得先帝赐婚,将宋令仪许配给林阔兄长林颂,这二人郎才女貌一时艳羡不少高门世家,而林阔母亲对这个未过门的儿媳也是相当满意和喜欢的。林阔私下也多习惯喊其宋家姐姐。
“近来天气愈发寒冷,姐姐要注意保重身体。今后我也会更方便拜访宋府,想来会多些机会见到姐姐的。”
“天色已晚,那亭松弟弟离府后,路上多加注意安全。”
宋令仪行礼,准备离开回自己的居所了。她只是作为女子不便出门探访,借此机会见见这个自幼看着长大的弟弟是否安好。
“多谢姐姐,亭松告辞。”
“若你哥哥还在,你该唤我声嫂嫂的……”
林阔听到宋姐姐的这句话,只觉一阵悲伤难过从心底深处袭来,看着她提着灯笼渐行渐远的落寞身影,突然一滴泪流了下来。
是的,他早已不是那个明媚少年。
物是人非事事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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