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屋就是一股浓浓的劣质烟味,呛得林子苏眼睛都睁不开,忍不住咳嗽起来,心想周琞扬这样一个大小姐是怎么忍受的,能在这样腌臜的环境,和他们周旋这么长时间?
周瑁远也忍不住蹙紧了眉头,神情极其不悦,轻掩着口鼻,眯着眼巡视了下房间情况,一只手不停地挥手,似乎要把屋子里弥漫的烟雾挥开……
林子苏从没见过周瑁远吸烟,连喝酒都非常节制,看他这表情,想必他也不能适应这样腌臜的环境。
二人跟着周琞扬来到一处老式办公桌旁,旁边还有一个衣着整齐的男职员,应该是崬森的员工,可能是周琞扬带来的手下,林子苏这样猜测。
男职员见周瑁远来了,赶紧起身让座,周瑁远就坐在了中间。周琞扬则安排她坐在了周瑁远身边,林子苏表示了感谢,提着高跟鞋,在周瑁远左手边坐下,中间隔着一个枣红色的矮脚柜。
对面站了一群男人,约莫十来人,为首的是个精瘦老头,估摸有六十来岁,穿着不合尺寸的西装,看起来像个有脸面的人物,一脸的精明和算计,是个拿大主意的人。
其余人乱哄哄的,都是乌合之众,只跟着附和。
三人进来后,屋内有了短暂的安静,对面一群人的目光跟随周、林二人,直到他们落座。
周琞扬却没落座,而是站在周瑁远旁边,介绍道:“各位老乡,这是我们崬森集团的总裁周瑁远先生——”
“我们不管什么总裁不总裁,天王老子来,也是1000万,少一分都不卖。”精瘦老头吧嗒着烟,不耐烦地喊了一句,其他人也都跟着附和一气。
“张总,我们刚才说了,700万是上限,你们想保持建筑原貌的愿望,我们完全可以做到。既然我们双方都有买卖意愿,就应该各退一步,各取所需。
您这1000万的价,养殖场未必能给到你们,也会跟你们压价。另一个买家是个人购买,财力也不会有多大。
相比之下,崬森集团是屏源省的十强企业,地产行业的龙头企业,我们能给到你们的也是最优厚的收购价格。
如果你们还是执着1000万,最后赔了夫人又折兵,可能连700万都拿不到。你们好好考虑一下,张总觉得呢?”
“周总,你根本不懂我们对这个养老院的感情,这是没法用钱衡量的,要不是养老院破产,欠着员工工资,急等着用钱,别说1000万,你们就是给1个亿,我们也不会卖。
这1000万,完全是我们的一个感情价,你要知道这可是几百亩,市场地皮价都得上亿,甚至百亿,在北上广深买一套房子都得上千万,虽然咱们常青是二线城市,可是我们这几百亩呢,我就是要10亿也没毛病。
现在才1000万,这买卖怎么算都是你们赚了。你们崬森财大气粗,1000万,对你们也就是拔一根汗毛的事儿,怎么越有钱的人,反而越小气了呢?还不如我们这些大老粗呢?”众人一阵哄堂大笑。
周琞扬也是好涵养,始终都没着恼,反而笑道:“张总,上亿,你这可是说笑,我们做过调研,你这块地属于村集体,是不能买卖的,就算能买卖,就这个地段,别人不知道,我们最知道,你这块地的土地性质是工业用地。
你们改造成养老院,本身就不合规,我们接手也是冒了很大风险的,如果把风险也折算进去,我们给的700万完全就是出于友情,知道你们财务紧张,急等着给员工发欠薪。
你这半年都没发工资,现在国家查欠薪查得很严,尤其到年底,要是员工去告你,指不定你们几个负责人春节都得在牢里吃饭了。700万,还是你们占了大便宜,就这样吧,咱们这就拟合同!?”
那个张总显然听进去了,沉默思考起来,大家都等着他拿主意,有几个人也有些松动了,这时一个人突然喊道:“是要给员工发工资,那我们亏的,就算了吗?”
这一声吼,就是给了人群抗争的底气,立马就有人跟风,“是啊是啊,我们也要过年呢”,“1000万,绝对不能少”……
周瑁远的眉毛都竖起来了,他们这是油盐不进好坏不听,而这个环境着实让他感到窒息,因此也不想鏖战,只想速战速决,于是冷着脸,低沉了声音道:“诚心交易,就再加100万,800万,可以,就成交。不行,就看别家吧!”最后一句是说给周琞扬的,她当即会意点头。
周瑁远这是在跟对方打心理战,想用这种高压闪电式的谈判,来逼定对方迅速成交。
林子苏在云连主持案场销售时,对那些犹豫型客户,就会采取这样的逼定方式,几乎是屡试不爽,所以周瑁远的提议一出,林子苏就明白他的意图。
但林子苏并不看好这个方法,因为现在面对的这群“野蛮人”,和商务谈判桌上那些衣冠楚楚的人不一样,他们没读过什么书,不讲规则,尤其固执保守,是吃软不吃硬的主儿。
用职场商务那套与他们周旋,根本无济于事,周瑁远这招险棋,成则一举拿下,败则功亏一篑。
在林子苏看来,对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以恶制恶”,就像刘邦一样,玩点流氓手段先镇住他们。再许以大饼充饥,才能真正收服他们。否则,只能落得像项羽的结局!
但这对于家世教养极好的大家子女——周氏姐弟而言,太难了!他们想不到这层,因为他们的社交圈从来都是往来无白丁,习惯凡事讲究逻辑、教养和礼节的方式方法。
他们很难接触到这种游离在规则之外的“野蛮人”,十指不沾阳春水,要这样当面锣当面鼓,恐怕也是平生头一遭,真是应了那句“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这大概也是周琞扬谈判一天却无果的原因。
周瑁远的话确实起到一定的作用,屋里再次安静下来,那精瘦老头也有些摇摆不决,先前周琞扬的话也起到了作用,他眉头紧锁,沉默不语,一个劲儿吧嗒着烟……
不过,人群里很快就冒出个不怕死的声音:“又不是只有你们崬森一家,不行就不行呗,有什么大不了,大不了,这楼没就没了吧!就1000万,一分不能少,总不能发了员工工资,让我们这些股东喝西北风吧!”
周瑁远制造的逼仄感就这样崩溃了,原来还犹豫不决的精瘦老头——张总,看到众人的反对,也收起了犹豫,他也不想拂逆“兄弟们”,终于下定决心:“对,1000万,是我们的底线,不能少,800万也不行!”
看来,什么“有感情”,什么“感情价”,不过都是幌子,钱才是目的。林子苏突然灵机一动,顿时有了妙计…
这厢,周瑁远气得起身就要走,却突然听到“啪”的一声,随即一个声音响起“干什么,抢劫呀”,周瑁远着实吓了一跳。
闻声一看,却是林子苏把高跟鞋扔到了矮脚柜上,矮脚柜上的灰都跳起多高,林子苏霍地一下就站了起来……
对面的人听到“啪”的声音,也都停下了聒噪,房间里又一次安静下来,众人都看向对面——
竟是一个清瘦且年轻的女生,只见她衣着光鲜得体,一派白领精英模样,顺直长发,清瘦个儿,看着年龄不大,却是眼藏杀气,气场慑人,一时没人敢说话了。
唯一不合时宜的,就是那光着的两只漂亮脚丫。
林子苏走了出去,气势咄咄逼人,周瑁远紧张地要站起来,周琞扬却一把拉住了他,向他摇摇头,示意他静观其变,周瑁远只得坐下,但眼睛始终不离她左右。
林子苏受了一天的气,憋一天没地儿撒,这会儿也不管不顾了,一股脑儿的,全豁出去了,朝他们吼道:
“怎么着,崬森的钱,是大风刮来的不成?崬森的两代创始人,在抗日战争中浴血奋战,几次生死一线,他们没有为富不仁,反而还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支援抗日,冒着生命危险转运物资,为前线运送补给,我们董事长和他爸爸差点就死在日本人的轰炸中。没有前辈的付出,你们还能在这里坐地起价敲诈勒索吗?”
对面的一众人都不料崬森有这样的故事,不禁面面相觑,又不由地肃然起敬。
这也是底层人民最朴素的家国情怀,他们虽粗鄙,却比任何人都敬重那些保家卫国的英雄。
他们仇富是真的,可爱国爱家爱英雄也是真的。此时,再加上林子苏不要命的彪悍气势,一时竟压制得整个屋子鸦雀无声。
“崬森上千号员工,每个人都是为了讨一口饭吃,辛勤日出而作,日落还在努力工作,没有他们的付出,哪来的‘财大气粗”?”
随即,抬起自己的脚脖子给他们看,红了眼,哽咽道:“看到没,我也是崬森的一员,我为了讨生活,脚伤成这样,这么晚了,还要站在这里工作,崬森的员工辛勤工作,不偷不抢,爱岗敬业。可你们呢,以前吃红利,现在吃不到红利了,就想横敲竹杠,不劳而获?”
众人一时间竟无言以对,先前吼吼的人也偷偷低了头。
“刚才进来的时候,我也看了,不过是两栋破旧的楼房,来个三级地震,就趴下了,人,人住不得;车,车走不进来;臭烘烘,乱糟糟,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有什么价值可言,这种地方免费送,都不见得有人要!
你跟我提北上广深买房,你怎么不想想,人家交付的是70年产权的新房,你们现在10年的产权都没有,还是违规用地,老破旧还偏远的鸟不拉屎……
这么多bug,你也好意思说10亿,我们光翻修都不止1000万!更不要说,还要重新运转土地的性质,这中间的花费多少,你们算过吗?来,张总你跟我算算账,我们哪里赚了,啊?”
林子苏一阵机关枪连发炮火力全开,说得对面都哑口无言,林子苏接着说道:
“还有,你们以为我们在谈的,只有你们一家吗?大错特错,我们同时接洽的还有三家,你们这家性价比最低,要不是看中这个地方的偏远僻静,方便封闭办学,你们以为,我们还会在这里跟你们磨这没用的嘴皮子吗?
我们看中的‘偏远’优点,在别人那里就是最大的缺点,刚琞总也说了,你们这地是工业性质,属于非法改用,政府收走的话,你们一分钱也拿不到,说不准你们还得把这些年赚的吐出来。我就问,你们所说1000万,是怎么评估出来的?还是你们张口就来?”
“三家?怎么我不知道这事?”周瑁远愣了一下,拿目光问向周琞扬,周琞扬这才附到他耳边悄悄说了句“这丫头诈他们呢”,周瑁远回过神,盯向林子苏,神情紧张又冷漠……
“当初我们可是投了钱进来的,物价上涨,我们不该要吗?我们也没有漫天要价,1000万已经是最低的了!”有个声音从人群里冒出来,但已经没什么底气了,其他人也没跟着起哄。
林子苏这才平和了语气:“所以,你们真正想要的,就是多拿点补偿,这就好说了。那咱们就说钱的事,别拿‘感情’说事。我这里有两个方案,对你们,也算是‘稳赚不赔’的生意。在说这两个方案时,我还想再说明一下东森对这块地的用途。”
对方听到有“稳赚不赔”的生意,都开始专心聆听,原来站着的人,也坐到座位上。
“我想你们都知道了,我们是准备拿这块地办学用的,我就是这个学校的发起人之一,现在也是这个学校的副校长,所以我应该有这个资格来讲这个事吧?”
众人点点头,林子苏巡视一周,她的目光所过之处,安静无声。
“首先,我们要建的这个学校,是屏源省第一家行业学院,专门培养‘销售精英人才”,而且我们的目标是要将它,打造成‘销售精英”的黄埔军校,黄埔军校,你们一定不陌生!
为了达到这样的高标准,我们在国内聘请最好的行业高手及前辈做学校教官,采用全封闭的军事化管理,对学员从内务到理论、到实践,进行综合培养。我们的考核严格到可以用‘百里挑一’来评价。
这是我要说的第一个关键,旧瓶装新酒,可以让这块地价值翻翻。你们是这块土地的初创者,将来说起来,你们脸上也有光。
你们所谓的‘有感情’,只是在嘴上,否则你们经营这么多年,不会这么破败,在这一点上,你们根本没有资格跟我们讨价还价。我们的‘有感情’,是改造它,赋予它更多的价值,这也是我们只给700万的底气。
第二,学校前两年的经费主要来源公益捐助,但随着知名度的打开,第三年开始,通过吸收或接受行业内外的培训需求,就会迎来非常可观的盈利收益,甚至超越你们原来养老院的收益。
这样说,你们也没什么直观的感受,我说具体一点的,跟你们算一笔账,学校三年后,学员收费每人每年5000-元不等,满员可达到500人,收益是你们的25倍,这可以对标行业的培训企业。
到时候,学校根据盈利情况,决定是否扩建,如果扩建,到时就是面向全国招生,满员会达到1000人,除了学费收入,学校还参与学员的业绩返点,这个收益可以达到上亿。也就是说,三年后,我们学校的股东就可以拿到非常可观的盈利分红。”
林子苏这番循循善诱,果然引起了他们的好奇和兴趣,有一阵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林子苏继续道:“既然,这是个机会,那我们可以做什么?”
人群里开始躁动不安了,有人就提问了:“那我们可不可以也加入?”
林子苏见有人提问,正中下怀,便笑道:“这正是我上面提到的‘两个方案’,也是我接下来要说的真正正题,如果你们愿意听的话?”
林子苏看似征询,其实也是一种逼定式的选择,他们开始一阵讨论,乌合之众渐渐达成一致,请求林子苏说下去。
“好!不过,你们得答应我一个条件——在我说完两个方案之前,不能打断我,等我说完之后,你们再发表看法,成吗?”
“好”“成”“没问题”“快说吧”……一片附和。
周氏姐弟都是一头雾水,一时也不知道这个林子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又好奇,又怕她坏事,可两人默契般的谁也没制止。
“好!都是爽快人,就好谈了!第一个方案,就是我们全部收购,但收购价只有200万!”
对面果然一片哗然,就连周氏姐弟俩也是一脸不可思议,不知林子苏意欲何为?
但对面的乌合之众还算信守承诺,虽有惊呼却也没打断她。
“为什么是200万?我是想,除了刚才我们琞总说的,保留建筑原貌外,我刚刚又做了一个决定,就是保留咱们原来养老院的所有职工,而且工资提升两倍。张总,你们养老院原来多少职工?人均工资多少?”
“16个,人均工资2000吧!”
“按照10年算,不管前两年是否赚钱,工资都照发。16人,工资提升两倍,月工资就是4000,一年下来将近80万,10年,就是800万,加上给收购给的200万,和你们要的价就平了!”
直到这时,众人才明白林子苏的意图。
要知道,这家养老院的职工很多都是亲戚关系,而且多少和这些股东关系密切,如今倒闭,必然会造成连带的失业,给他们提供就业,这是长远计,他们不会反对。
因此这个方案提出后,果然没人像刚才那样惊呼,但也没人叫好。
林子苏看来,对于学校而言,食堂、保洁、保安等都需要人,这样一来,也省了招人的麻烦,工资还比市面低,林子苏这算盘打得不要太好!
这也是因为在进来前,她听到了周琞扬向周瑁远汇报情况时听到的。周琞扬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周瑁远也赞赏地点点头,面部的神情放松了许多,却还是不苟言笑。
“第二个方案,我们不收购,也就是说你们拿不到一分钱的现金,但我们可以把你们的现有股权,按照5倍溢价,转为学校的股权。也就是说,你们可以成为学校的股东,享受学校的盈利分红。同时,你们选派一个代表,进入我们的校董事会,成为董事,代表你们的权益,参与学校的各项管理决议,我觉得张总您是最有资格成为董事的。当然,这个不强制,对于不愿意加入的,我们仍愿意以十倍的价格回购你们当年的股资。”
“话说到这里了,我还想给你们算一笔账。”众人听到她要算账,骚动渐渐平息下来,纷纷望着她,林子苏问道:“张总,养老院当时总共投入多少钱?”
“100万!”
“养老院满员可容纳多少老人?”
“200人吧!”
“人均月收费多少?”
“1000!”
“您当时投资多少?”
“10万!”
“好,即便是你们要1000万,你能分到的也是100万。100万,能干什么?做小本生意,还怕赔。存银行,利息还赶不上物价上涨。拿去买房,也不够全款。
但如果,你转为给学校的投资,目前学校的股东也就崬森董事长、我们总裁,还有我,也就是说你就是第四大股东了。按照我上面讲的,三年后开始分红收益,你收益就可以达到百万,甚至更多。
而且,这个收益是逐年增加的,是稳定的收益。你们辛辛苦苦干一年养老院,总共营收也就两百来万,划去人工、水电、气暖、医疗、饮食、税费等成本费,最后能分到你手上也才十来万。
但你转成学校股东后,你在家躺着,什么不做,就有百万净收入,这么划算的买卖,张总,你不干吗?”
林子苏第二个方案更具有策略——
第一,公司不出一分钱,就拥有了这里10年的使用权。
第二,以利相诱,愿者上钩,瓦解他们的同盟阵营。
第三,擒贼先擒王,先把最大的股东“张总”拿下,许他高官厚禄,从而再次分解余下势力,让他们群龙无首。
第四,“五倍溢价回购股权”以堵不想入股的股东之口,避免他们的摇摆不定,影响其他人。
“这丫头可以啊,财会和投资算得挺利落的。”周琞扬忍不住夸赞她。
周瑁远禁不住嘴角轻扬,道:“你以为你弟弟这一年多年在干嘛呢,都在调教她,今天看来成果还不错!”
周瑁远话里话外都是骄傲,周琞扬瞥了他一眼,却也很是欣慰。
她当然知道,弟弟的眼光从来都不差,他确实没看错林子苏了,只是他这样越界,有点危险呀!预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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