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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斟了三巡酒,那灵璧便去烫酒来。陆小凤道:“小人不敢动问,娘子青春多少?”花满楼低头应道:“二十五岁。”陆小凤道:“娘子到与家下贱内同庚,也是庚辰属龙的。他是八月十五日子时。”花满楼又回应道:“将天比地,折杀奴家。”灵璧便插口道:“好个精细的娘子,百伶百俐,又不枉做得一手好针线。诸子百家,双陆象棋,折牌道字,皆通。一笔好写。”陆小凤道:“却是那里去讨。”灵璧道:“不是老身说是非,大官人宅上有许多,那里讨得一个似娘子的!”陆小凤道:“便是这等,一言难尽。只是小人命薄,不曾招得一个好的在家里。”灵璧道:“大官人先头娘子须也好。”陆小凤道:“休说!我先妻若在时,却不恁的家无主,屋到竖。如今身边枉自有七口人吃饭,都不管事。”灵璧嘈道:“连我也忘了,没有大娘子得几年了?”陆小凤道:“说不得,小人先妻陈氏,虽是微末出身,却倒百伶百俐,是件都替的我。如今不幸他没了,已过三年来。今继娶这个贱累,又常有疾病,不管事,家里的勾当都七颠八倒。为何小人只是走了出来?在家里时,便要呕气。”灵璧道:“大官人,休怪我直言,你先头娘子并如今娘子,也没这大娘子这手针线,这一表人物。”陆小凤道:“便是房下们也没这大娘子一般儿风流。”那灵璧笑道:“官人,你养的外宅东街上住的,如何不请老身去吃茶?”陆小凤道:“便是唱慢曲儿的张惜春。我见他是路歧人,不喜欢。”灵璧又道:“官人你和勾栏中李娇儿却长久。”陆小凤道:“这个人见今已娶在家里。若得他会当家时,自册正了他。”灵璧道:“与卓二姐却相交得好?”陆小凤道:“卓丢儿别要说起,我也娶在家做了第三房。近来得了个细疾,却又没了。”灵璧道:“耶嚛,耶嚛!若有似大娘子这般中官人意的,来宅上说,不妨事么?”陆小凤道:“我的爹娘俱已没了,我自主张,谁敢说个不字?”灵璧道:“我自说耍,急切便那里有这般中官人意的!”陆小凤道:“做甚么便没?只恨我夫妻缘分上薄,自不撞着哩。”陆小凤和灵璧一递一句说了一回。灵璧道:“正好吃酒,却又没了。官人休怪老身差拨,买一瓶儿酒来吃如何?”陆小凤便向茄袋内,还有三四两散银子,都与灵璧,说道:“干娘,你拿了去,要吃时只顾取来,多的干娘便就收了。”那灵璧谢了起身。睃那粉头时,三钟酒下肚,哄动春心,又自两个言来语去,都有意了,只低了头不起身。正是:
眼意眉情卒未休,姻缘相凑遇风流。灵璧贪贿无他技,一味花言巧舌头。
话说灵璧拿银子出门,便向花满楼满面堆下笑来,说道:“老身去那街上取瓶儿来,有劳娘子相待官人坐一坐。壶里有酒,没便再筛两盏儿,且和大官人吃着,老身直去县东街,那里有好酒买一瓶来,有好一歇儿耽搁。”花满楼听了说:“干娘休要去,奴酒不多用了。”灵璧便道:“阿呀!娘子,大官人又不是别人,没事相陪吃一盏儿,怕怎的!”花满楼口里说“不用了”坐着却不动身。灵璧一面把门拽上,用索儿拴了,倒关他二人在屋里。当路坐了,一头续着锁。
这花满楼见灵璧去了,倒把椅儿扯开一边坐着,却只偷眼睃看。陆小凤坐在对面,一径把那双涎瞪瞪的眼睛看着他,便又问道:“却才到忘了问娘子尊姓?”花满楼便低着头带笑的回道:“姓武。”陆小凤故做不听得,说道:“姓堵?”那花满楼却把头又别转着,笑着低声说道:“你耳朵又不聋。”陆小凤笑道:“呸,忘了!正是姓武。只是俺清河县姓武的却少,只有县前一个卖饮饼的三寸丁姓武,叫做武大郎,敢是娘子一族么?”花满楼听得此言,便把脸通红了,一面低着头微笑道:“便是奴的丈夫。”陆小凤听了,半日不做声,呆了脸,假意失声道屈。花满楼一面笑着,又斜瞅了他一眼,低声说道:“你又没冤枉事,怎的叫屈?”陆小凤道:“我替娘子叫屈哩!”却说陆小凤口里娘子长娘子短,只顾白嘈。这花满楼一面低着头弄裙子儿,又一回咬着衫袖口儿,咬得袖口儿格格驳驳的响,要便斜溜他一眼儿。只见这陆小凤推害热,脱了上面绿纱褶子道:“央烦娘子替我搭在干娘护炕上。”这花满楼只顾咬着袖儿别转着,不接他的,低声笑道:“自手又不折,怎的支使人!”陆小凤笑着道:“娘子不与小人安放,小人偏要自己安放。”一面伸手隔桌子搭到床炕上去,却故意把桌上一拂,拂落一只箸来。却也是姻缘凑着,那只箸儿刚落在金莲裙下。陆小凤一面斟酒劝那花满楼,花满楼笑着不理他。他却又待拿起箸子起来,让他吃菜儿。寻来寻去不见了一只。这金莲一面低着头,把脚尖儿踢着,笑道:“这不是你的箸儿!”陆小凤听说,走过金莲这边来道:“原来在此。”蹲下身去,且不拾箸,便去他绣花鞋头上只一捏。那花满楼笑将起来,说道:“怎这的罗唣!我要叫了起来哩!”陆小凤便双膝跪下说道:“娘子可怜小人则个!”一面说着,一面便摸他裤子。花满楼叉开手道:“你这歪厮缠人,我却要大耳刮子打的呢!”陆小凤笑道:“娘子打死了小人,也得个好处。”于是不由分说,抱到灵璧床炕上,脱衣解带,共枕同欢。却说这花满楼自从与张大户勾搭,这老儿是软如鼻涕脓如酱的一件东西,几时得个爽利!就是嫁了武大,看官试想,三寸丁的物事,能有多少力量?今番遇了陆小凤,风月久惯,本事高强的,如何不喜?但见:
交颈鸳鸯戏水,并头鸾凤穿花。喜孜孜连理枝生,美甘甘同心带结。一个将朱唇紧贴,一个将粉脸斜偎。罗袜高挑,肩膀上露两弯新月;金钗斜坠,枕头边堆一朵乌云。誓海盟山,搏弄得千般旖妮;羞云怯雨,揉搓的万种妖娆。恰恰莺声,不离耳畔。津津甜唾,笑吐舌尖。杨柳腰脉脉春浓,樱桃口微微气喘。星眼朦胧,细细汗流香玉颗;酥胸荡漾,涓涓露滴牡丹心。直饶匹配眷姻谐,真个偷情滋味美。
当下二人才罢,正欲各整衣襟,只见灵璧推开房门入来,大惊小怪,拍手打掌,低低说道:“你两个做得好事!”陆小凤和那花满楼都吃了一惊。那灵璧便向花满楼道:“好呀,好呀!我请你来做衣裳,不曾交你偷汉子!你家武大郎知,须连累我。不若我先去对武大说去。”回身便走。那花满楼慌的扯住她裙子,红着脸低了头,只得说声:“干娘饶恕!”灵璧便道:“你们都要依我一件事,从今日为始,瞒着武大,每日休要失了大官人的意。早叫你早来,晚叫你晚来,我便罢休。若是一日不来,我便就对你武大说。”那花满楼羞得要不的,再说不出来。灵璧催逼道:“却是怎的?快些回覆我。”花满楼藏转着头,低声道:“来便是了。”灵璧又道:“西门大官人,你自不用老身说得,这十分好事已都完了,所许之物,不可失信,你若负心,我也要对武大说。”陆小凤道:“干娘放心,并不失信。”灵璧道:“你每二人出语无凭,要各人留下件表记拿着,才见真情。”陆小凤便向头上拔下一根金头簪来,插在花满楼云髻上。花满楼除下来袖了,恐怕到家武大看见生疑。花满楼便不肯拿甚的出来,却被灵璧扯着袖子一掏,掏出一条杭州白绉纱汗巾,掠与陆小凤收了。三人又吃了几杯酒,已是下午时分。那花满楼起身道:“奴回家去罢。”便丢下灵璧与陆小凤,踅过后门归来。先去下了帘子,武大恰好进门。
且说灵璧看着陆小凤道:“好手段么?”陆小凤道:“端的亏了干娘,真好手段!”灵璧又道:“这雌儿风月如何?”陆小凤道:“色系子女不可言。”灵璧道:“她房里弹唱姐儿出身,甚么事儿不久惯知道!还亏老娘把你两个生扭做夫妻,强撮成配。你所许老身东西,休要忘了。”陆小凤道:“我到家便取银子送来。”灵璧道:“眼望旌捷旗,耳听好消息。不要交老身棺材出了讨挽歌郎钱。”陆小凤一面笑着,看街上无人,带上眼纱去了。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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