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诸位先生见过之后,趁着开饭前的这点时间,高欢提出要去看看兵器作坊的情况。吕二带着他们从另一个入口进去。为了不互相打扰,也有保密的意思在里面,山洞被隔绝成两个单独的区域。少年营这边的人,未经允许,不得进入兵器作坊。
这里现在是赵印总掌。下设几个分支机构,分别设有主事。连带新招录的匠作,以及五原过来的三百青壮,兵器作坊现在有二十名技工师傅,二百多名学徒。随着兵器坊规模的不断扩大,相应的匠作技师,也在秘密扩招。范围包括南北二朝,薪资待遇很高。不仅如此,高欢还给了一笔奖励基金由赵印掌管,凡是发明创造,技术改进,提高生产效率者,根据实际效果予以奖励。
见家主亲自来了,赵印急忙上前见礼。高欢说:“老赵辛苦了。”
赵印说:“家主抬举,老奴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就辛苦了。”
接下来,高欢一一检查过新打制出来的兵刃,很是满意。临走时,把一位站在人群当中的青年单独叫到旁边小声问道:“李琦,可还习惯?”
这位名叫李琦的青年拱手行礼道:“李家上下,无不感念恩人抬爱。兄长一再交代,只要恩人需要,李家儿郎以命相报。”
高欢也有些情绪激动地拍拍李琦的肩膀说:“小琦无须说得那么严重。举手之劳,不值得你们感恩戴德。令尊现在很好,无需挂怀。好好在这里干,五原那边我会照顾一二,放心吧。”
李琦说:“恩人放心,我们会誓死追随您的脚步。不管干什么,定当全力以赴。”
高欢说:“那我就放心了。有什么要求和赵印说,紧急情况下可以直接找我。”
李琦再次表达了谢意,高欢简单挥挥手,以示告辞。
两人的简单会面,看的吕二和赵印一脸狐疑。恍然间似乎明白了一个事实,姑爷的秘密好像很多啊!
吃饭的时候,吕二小心翼翼的问高欢:“这些日子以来,卑职严格按照您交给的方法管理少年营,要求所有人必须不折不扣的按规范执行。但有些东西,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推动起来就比较麻烦。”
高欢问:“比如哪些方面?”
“比如少年雄于地球,则国雄于地球。意思都明白,就是不知这地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几位先生也说不明白。”
高欢看了他一眼说:“你就住在一颗大球上。我们脚下的土地,就是地球。”
吕二不相信高欢的话。表情虽讨好,但疑问是疑问:“地怎么可能是圆的?您开玩笑吧?”
高欢说:“你怎知地不是圆的?”
吕二说:“卑职在外历练时,徒步行走在山河大地。总体感觉,地是平的。若是圆球,走着走着,不就掉下去了吗?”
高欢说:“那是因为地球足够大,你行走距离短,感觉不到。照你的理解,一直往前走,会走到哪里?”
吕二说:“当然是走到天边啊!地像锅盖,天就是倒扣过来的锅底。你们说是不是?”吕二转圈问其他人。
“是的是的,就是这样的。”武功教头异口同声的帮腔道。书生们谨慎,没有急着回答。其中一人不以为然。
高欢将每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但他不能有任何不悦的表示。而是接着设问:“那么,太阳何以会东起西落?星辰何以会季节变换?你们从平城来的路上,山川连绵,是先看见山头,还是一眼就能看到山的全部?”
尽此一问,在场所有人都是一脸茫然。这些生活细节,他们从来没有留心过,猛然一问,真不知道怎么回答。
高欢转向书生说:“他们可以不懂,你们几位不能不懂。你们认为的天和地是什么样的?”
那位叫张义张子然的书生拱手以礼道:“在下祖籍南阳,乃汉顺帝永安年太史令张衡张平子的后裔。祖上对天地大道早有结论。”
高欢听他得意的自我介绍,属实吓了一跳:“你说你是谁的后裔?张衡张平子?发明候风地动仪的那个张衡前辈?”
张义很臭屁的回答:“然也,正是在下先祖。”
高欢激动的握着张义的手说:“失敬失敬,孜然兄,窃不知先祖就是张衡前辈,失敬了。”
张义说:“高兄过奖。鄙人的字为子然,夫子的子,不是孜然的孜。”
高欢尴尬了一下说:“不知令先祖制作的浑天仪和候风地动仪,是否有实物存世?”他的印象中,地动仪好像就是这个年代失传的。如果张家后辈手里有模型传下来,岂不是能够仿制一批留给后世研究?
张义遗憾地说:“常年战乱,高兄所说的浑天仪和候风地动仪,在下也不知在哪里。只是,您说起的天地之理,先祖的学说主旨是……”
高欢说:“你不用介绍,我知道。大概意思是,浑天如鸡子,天体圆如蛋丸。地如鸡中黄,天内充满水。天靠气支撑,地则浮于水面。这一理论可以概括为浑天说。吕二的说法,可以概括为盖天说。不过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们,这两种说法都是错误的。你们别惊讶,也别怀疑我说的。今天先留个问题供你们思考,也要让孩子们思考,并给出各自的理解答案。这个问题非常重要,关系到我们的世界观建立。什么叫世界观?通俗讲,就是我们看待这个世界的方法。世界观错了,一切都是错的。”
在座诸人凝神静听。特别是张义,此刻看向高欢的眼神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高欢接着说:“现在我留三个问题供诸位讨论。请注意,我说的是假如。假如我们脚下的地球是圆的。问题一,你朝着一个方向一直走下去,会走到哪里?问题二、球体上站着的我们,为何会见到日出日落,斗转星移?问题三,如果地球是圆的,我们为何掉不下去?”
……
午餐过后一个时辰,孩子们全副武装,为他们眼前的几位缔造者进行了负重长跑,跨越障碍,弓马骑射,马上马下的劈杀演练。
两个多月的魔鬼式训练,孩子们进步神速。少年营没有人权,没有温情,只有无休止的折磨。为了生存,为了吃饱,孩子们训练的异常刻苦。
汇报演练结束之后,孩子们齐刷刷的站满了校场。瘦弱的身形裹着黑色的棉衣棉裤,看上去像一群排列整齐的小企鹅。一张张布满轻微冻伤的高原红小脸,释放出希望的光芒。
高欢站在石头台阶上,看着眼前这些两个月前还是孤苦无依的流浪稚童和少年,忽然被一种悲天悯人的情绪笼罩。他一个来自后世的灵魂,无论心里的野望是什么,但面对这样成千上万的稚童少年,联想到有一天可能被残酷的现实夺去生命,他难过了。看着他们稚嫩的脸庞和对生的渴望,高欢情绪激动,眼底畜满泪水。不知怎么了,今天他很是情绪化。
这些小家伙,本该是爸爸妈妈怀里撒娇的宝贝,本该是学堂朗朗书声的吟诵者,本该是无忧无虑嬉笑打闹的活泼天使,无情的现实却偏偏将他们一脚踹进火坑,备受地狱之火般的煎熬。他们在垃圾堆里寻找活下去的养分,在柴草堆里寻求一丝丝可怜的温暖。或酷暑的炎热,或严冬的冷酷,或饥饿的煎熬,或疾病的袭扰,任何超越他们虚弱身体的不适,随时随地都能夺去了他们弱小的性命。这些可怜的孩子,何罪之有!天地何其不公!
“……孩子们!”高欢的声音有些嘶哑。此时此刻,他只想称他们一声孩子们:“孩子们,我叫高欢,比你们痴长几岁。如果你们愿意,可以称呼我一声先生。或者干脆喊我老高也行。”
本来庄严肃穆的教场,被他一句无所谓的玩笑话刺激,顿时松懈下来。孩子们抹着依然流淌的汗水,发出憨憨的轻笑声。
高欢也跟着笑了笑,虚手按下,神色严肃的继续说:“一年以前的二十三年当中,我也曾与你们一样,衣不遮体,食不果腹,遭人嫌弃,常常饿得前胸贴后背。为了吃饱肚子,几次差点变成野狼口中的食物。尽管如此,我从未失去对美好生活的渴望,从未放弃对未来前途的追求。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台下发出几声小心翼翼的寻问。
高欢耐心的解答说:“因为我始终相信,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人有希望,活的才有意义。人有希望,才有活下去的意志和信心。今天的你们,就是昨天的我。但明天的你们,一定会比今天的我更强。”
“老高,我们没有迎娶贵女的命啊!”人群中间,一个处在变声期的少年大声说。
现场所有人立刻将注意力投向那声音的发源地。高欢知道这话隐含的意思。司马子如、韩轨同样听出了其中的含义。无非是说,你高欢今天的一切,是来自于娄家的恩赐。平城娄家才是少年营的实际资助者。
高欢平静的目光,从各位先生、教头身上扫过,接着说:“你说的没错!很坦诚,不做作,我喜欢。凭自己的本事,迎娶心爱的女人,这本身也是一种活的希望。如果娘家的家势不错,那就是锦上添花。希望有一天,你们也能如我一样,迎娶一位大家闺秀。”
高欢的坦然大度,赢得了孩子们的欢迎。娄家派来的文武教师也暗自舒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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