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的女孩浑身是血, 五官都已看不清,分外渗人。血腥味弥漫在鼻尖,沈寂之紧紧抿着唇, 从芥子囊取了件黑色披风, 小心罩在简欢身上。他宽大的衣袖一挥, 插/入树干的雪剑抽身而退,乖巧地来到它脚下。黑衣人在雪剑打落他的飞镖时,便当机立断地用传送符逃离。沈寂之没追, 他将掉落在腐叶堆里的飞镖收进芥子囊,不再耽搁,带着简欢朝最近的临仙城飞掠而去。简欢让找最便宜的药师。临仙城确实有位药师,收费最便宜,算是沈寂之的老熟人。但若是最便宜, 当然还属镇抚司里的。镇抚司不会对简欢的伤势坐视不管, 送去定然会让司里的药师治疗, 事后也不会好意思收药费。毕竟此事, 是镇抚司的疏忽。可镇抚司会让哪位药师来给简欢治,对方医术如何, 沈寂之无法得知。微微踌躇片刻, 沈寂之带着简欢, 在大街小巷的屋檐间穿梭,轻巧落在一家后院。后院里,一位上了年纪, 头发花白的老婆婆弯着腰在翻晒草药。听到动静, 她回过头, 目光落在沈寂之脸上, 脸一耷拉, 第一句便是:“小子,药婆婆我最近涨价了。”沈寂之:“……”沈寂之轻咳:“药婆婆,不是我,是我朋友受了重伤,劳烦您看看。”“朋友?”药婆婆起身,用围裙擦拭双手,眼神带着几抹探究之色,落在被黑色披风遮盖的人身上。她一边带路朝屋里走,一边不放心地问:“你朋友不会和你一样没钱罢?”沈寂之摇头:“她比我好点。”药婆婆:“……”这也没让她这个老太婆安心多少,比他好点,能好得到哪去?沈寂之跟在药婆婆后头,将简欢放在屋内的榻上,动作轻柔地掀开她身上盖着的黑色披风。药婆婆在一旁坐下,用灵力探查了一下简欢的情况。沈寂之立在一旁,见药婆婆收回手,问道:“药婆婆,她如何?”“看着伤得厉害,但避开致命伤了,死不了。”药婆婆先用灵力给简欢止血,问,“你们想怎么用药?”沈寂之看了眼躺着的人,他现在两袖清风,她的药费得她自己出,那就按照她的意愿来:“在治好和不留疤的前提下,用最便宜的药罢。”-细密的刺痛感爬遍全身,还夹带着轻微的痒。简欢不由闷哼出声。她缓缓睁开双目,视野内有细微的小线条,线条尾端微微颤动着,像蚊子的小腿儿。简欢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恍惚之间,她甚至在想,是不是自己的眼睛出了什么问题。很快,她才发觉,这是白色布带的边缘线条。她松了口气。此刻,简欢浑身上下,都被白色布带绑着,只留出一双眼睛,两个鼻孔,一张嘴巴。她一手撑在床上,艰难起身,朝四处张望。这是间小小的卧房,布置简单。里边除了一个柜子,一张桌子,三条木椅,就没什么了。谈话声从楼下传来,朦朦胧胧像是隔着一个世界。从床上爬起来就已经耗费了简欢大半力气,她朝后看了看,用包着纱布的手,捧着枕头,往地上用力一丢。沉闷的一声响,楼下的谈话声一顿。片刻之后,房间的门被咿呀一声打开,沈寂之出现在门口。昏暗的楼道口没有太多光线,他的脸隐在黑暗中,令人看不清。简欢微微歪着头,在仔细听动静。她并没有听到上楼的声音,乍一看见沈寂之,有些奇怪:“你怎么没有脚步声?”沈寂之一愣,收敛心神,淡声回道:“我筑基一层。”也是。简欢颔首,语气含笑:“多谢你救我一命。不过你怎么会出现的?”“我恰好经过。”沈寂之走进来,想起昨日之事,也不免有些后怕。若他路上耽搁了下,来晚了一步,那……“幸好幸好,果然我命不该绝。”简欢轻轻拍拍胸口,想躺下,发现枕头被她扔了。她用包得结结实实的手往地上一指:“沈寂之,麻烦帮我捡一下枕头,谢谢。”沈寂之走过去,伸手捡起枕头,给她在身后放好。简欢小心翼翼躺下,舒叹一声。“昨日在树下,有黑衣人朝你扔毒镖。”沈寂之直接开始说正事,他将芥子囊里用木盒装的毒镖拿出来,给她看,“你可有印象?”简欢仔细辨认片刻,末了摇头:“没有。”她微眯双眼:“我当时就觉得奇怪,感觉下边有人在蹲我,果然如此。”“这毒镖我稍后还要交给镇抚司。”沈寂之把毒镖收好,又拿出一袋东西,交给她,“这是镇抚司给的赏金,六千。”简欢猛地起身,牵扯到浑身伤口,疼得惨叫一声:“嗷。”沈寂之无语:“你急什么?我又不会抢你的。”简欢忍痛将六千抱入怀中,她歪头看他,语气很谨慎:“你觉得这六千你该分多少?”要给的话,她不太舍得,毕竟傀儡人和魔心虫都是她一个人弄死的。但他毕竟赶来打掉了黑衣人的毒镖,救了她一命,还带她找药师,不给也说不过去。沈寂之:“……算了。”简欢语气微扬:“真的吗?”沈寂之:“……”他忽而改了主意:“也不对。”简欢:“??”沈寂之:“我不是还欠你十万零九百二十一?把你我之间的零头抹掉,回到十万罢。”简欢想了想,果断同意:“好!”沈寂之抬眼,目光落在简欢脸上,但她的脸都被白色纱布包着,只留一双灵动的眼,里头现下闪着光,亮得逼人。打量不出神色,他只能问:“你现下觉得如何?”简欢抱着赏金,心里正开心,闻言道:“还好啊。”沈寂之这才道:“镇抚司的人在楼下想问你一些情况,我让他们上来?”……狭小的房内,沈寂之和两位镇抚司的人坐在桌上。他们身后,还站着两人。本就不大的空间,变得愈发逼仄。简欢大概交代了一下昨日之事。那日在镇抚司外拦住她和沈寂之的大哥眉皱成一个‘川’字:“简姑娘,我觉得那黑衣人是冲着你来的,你仔细想想,你可有得罪何人?”简欢不动声色地垂眼,装模作样地深思片刻,摇摇头:“没有呀,我在玉清派一向与人为善,和大家关系都好。要说得罪谁,只能是前段时间渔江城的事了。”大哥现下也已经知道,简欢和沈寂之是何人,他道:“确有这个可能,我之前没敢给你们透露太多。无影手确实和渔江城的事有关系。”简欢倒是没想到这茬,闻言诧异道:“此话怎讲?”“我们推断出,渔江城这事分别有人负责不同环节。那齐婉看护阵法,冰莲疏通各处,下头的青衣使在各地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走有灵根天赋的孩童。而以无影手为首的那批人,则各处探查有灵根的孩子,把这个消息告知青衣使。如此这般,这些年我们才被蒙在鼓里。那无影手来临仙城之前,便在青龙城作乱。他一走没多久,青龙城的孩子便接二连三消失……事情大概就是这样,时候也不早了,我们也该回镇抚司回禀此事。”大哥起身,朝简欢抱拳:“简姑娘,若你想起什么,还请即刻通知我们。”简欢笑道:“好,辛苦诸位。”她瞟向沈寂之,示意对方送一送。沈寂之这才慢吞吞起身,略微敷衍地把镇抚司一行人送到门口,目视他们下了楼,再回来,顺便带上门。他重新在原位坐下,手捧着陶瓷水杯,也不喝,问:“那黑衣人是谁?”简欢正靠在枕头上思索,闻言侧头看他一眼:“我确实有怀疑的人。”“黑衣人不上来和傀儡人一起围剿我,他不是不想,他是上不来,他恐怕只有炼气期修为。”简欢停顿片刻,“他故意在我一个人的时候发难,说明他只和我有仇。而且,他可能不想招惹你,你那师父再败家,也是玉清派的峰主,化神期大能,黑衣人不愿得罪。那只有一个人了——”简欢朝他无声吐出一个名字:“胡志。”-药婆婆是散修,早年间行走各地行医,现下走累了,便隐居在临仙城。她修为不高,但从医多年,治过的病人无数,经验丰富,用民间药草混杂小株灵草,也能治不重的伤势,就是恢复的时间长一些。不过知道她的人不多,她大多不给人看病,只是卖药给前边的医馆。沈寂之知道药婆婆,也是当年去藏仙楼接了个任务,结果不幸重伤,误打误撞遇见了药婆婆。后来他发现,因为他修为不高,接的任务赏金不够,最后还不够填药费的,遂无奈作罢,走上了靠手工过活的日子,练出了一双炼器师的手。简欢事出第二日便醒了,但第五日才能下床。她拄着拐杖挪到后院,坐在椅子上晒太阳,手里捧着一碗药。药水黑如墨汁,闻着有股浓郁的酸苦味,和前几日喝的药都不一样。最重要的是,此药似曾相识。简欢盯着药水看了半晌。碎花门帘被掀开,药婆婆提着一筐草药走出来。简欢忙问道:“婆婆,这药是什么呀?做什么用的?怎么和我前几日喝的不一样?”药婆婆脚一顿,她回头,问:“你和那小子是亲兄妹?”简欢不明所以:“啊?”药婆婆把筐里的草药倒在地上的晒匾上,脸拉得老长:“你们都爱问,整天问。老太婆我就不明白了,你们问什么问呢?问了你们也不懂,你们喝就成,我还会毒害你们不成?”简欢也不恼,这婆婆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她笑着解释:“药婆婆,我和他都没钱,能省的药钱就省点嘛。”药婆婆斜睨她一眼:“他不是说你有钱?”“!”简欢瞪大双眼,立刻摇头,“他乱说的,您别听他的!我就比他好那么一点点。”药婆婆呵呵一声,兀自嘀咕:“果然是亲兄妹,一个德行。”简欢:“婆婆?”药婆婆把空了的筐放在一旁,蹲在晒匾前,用手把草药给摊开,边摊边回:“养丹田的。前几天是疗伤的,两者不能混喝。”简欢眼睛一亮,先小心翼翼地把药碗放在一边,然后拿出芥子囊里的中草药,这是之前在渔仙城时未雨绸缪去讨来的。“婆婆,您看看,是不是就是这个?”药婆婆转头,嗅了嗅,点头:“是。”“那婆婆,我接下来几天能不能喝我自己的?”简欢忙问道。药婆婆起身,拿上空筐离开,调子拉得老长:“可——以——但你们自己煎罢,你那哥哥可会煎药了,呵呵。”“喏。”药婆婆看见大门外匆匆进来的人影,“这不就来了?”沈寂之和药婆婆擦肩而过,收获对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他推开碎花门帘,面露疑惑之色,问简欢:“什么哥哥?”“哦,婆婆以为我们是兄妹,因为我们一样勤俭节约。”简欢把芥子囊里的药都拿了出来,堆在地上,朝他轻轻眨眼,“哥哥,听说你很会煎药——”沈寂之眉就是一蹙,身形一僵,拒道:“……不要这样喊我。”“为什么?你不喜欢被这样喊吗?”简欢并没觉得这有什么,一句称呼罢了,她在玄天镜上经常喊。沈寂之垂眸:“嗯,我不喜欢。”“行吧。”简欢指了指药堆,意有所指,“那——”沈寂之无声轻叹:“知道了,我会煎的。”简欢心满意足地朝他抛了个眼神,从一旁端起药碗,在做喝药前的心理准备。很难喝的,这药。沈寂之朝后看了看,听到药婆婆上楼的声音。等药婆婆上了楼,他走到简欢旁边,蹲下,轻声道:“都安排好了。”简欢颔首:“好。”胡志的事情,简欢没和镇抚司提,是怕打草惊蛇。她想,胡志此时定然心里焦灼,在门派外一边躲一边观望,若是有被发现的迹象,胡志肯定会即刻离开。九州地域辽阔,胡志一走,可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他了。但若没有动静,胡志多半还是会回玉清。他不会轻易放弃玉清派弟子的身份。所以简欢只和羽青长老说了此事,他们一致认为,都先不要声张,等胡志自己回门派,再来个瓮中捉鳖。沈寂之这几天两头跑,就是在安排此事。手里的药水随着简欢点头的动作在碗里晃荡,碰撞着碗壁,有一两滴被洒了出来,溅在简欢的手背上。简欢心疼,忙稳住双手。她端起手中的药碗,深吸一口气,仰头咕噜咕噜大口开喝。简欢脸上的纱布拆了大半,露出狰狞的眉眼来,看着像是要吃人。沈寂之垂眸,指尖轻动。简欢放下碗,用绑着纱布的手随意一擦嘴,侧头刚想和沈寂之说什么,便看见眼前静静悬浮着一颗……糖?用纸包着,方方正正的一颗糖。她讶异,看向他:“给我的?”“嗯。”沈寂之拿过她的碗,不欲多说,站了起来。简欢狰狞的眉眼舒展开,她朝他一抱拳:“谢了。”沈寂之转身朝门走去,淡淡道:“客气。”简欢拿过糖,拆开纸张,发现里头的糖有些潮,估计放了点时间。但她也没在意,直接咬进嘴里,仔细吮/吸品尝片刻,忽而脸就是一皱。“沈寂之!”沈寂之的手刚碰到门帘,闻言转身:“怎么?”简欢看着他,欲言又止:“你这糖,放了多久?”沈寂之:“……”他的眼里,涌现出几分异样。他给糖之前好像忘记了一件事……简欢鼓着腮帮子:“沈寂之?”沈寂之抿唇,没直接回答,低声解释:“我从江家旧宅拿了个琉璃罐,里头的糖我没扔。”所以,是放了十六年的糖。简欢:“……”沈寂之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道:“你吐掉罢。”简欢又咂巴了一下:“算了,虽然味道有点奇怪,但还是有点甜的。”反正她现在筑基期,吃不坏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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