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法子萧然不是没想过,只是想起他的太子妃是个傻子,将来的大齐皇后,是个见不得人的,他就觉得心里堵得跟塞了一团棉花一样。
他身边的云暮雪此时低垂着头,把他们父子两个的话都给听了进去,咬牙冷笑:怪道人说‘无情帝王家’,老皇帝能想出这样的主意,可见也不是个好东西。
她虽然是个傻子,可也不是先天就傻。老皇帝的意思,就是想把她弄进宫里,圈养一辈子了?
凭什么?
他们觉得这是给云家给她带来的是无上的荣耀,可对她来说,这无疑是铸造了一个金丝笼,把她当成鸟儿养起来了。
她是个人,怎么可以这么对她?
隐在袖子下的手紧紧地掐着掌心,云暮雪狠狠地克制住心里的愤怒。
萧腾在她一边,不动声色瞥了她一眼。她易了容,面色蜡黄,看不出什么变化来,可他从她那紧抿着的唇角,硬是看出了她的不平来。
父皇和太子,都是为了权谋而活的人,说白了,他自己现在也是这样的人,但他就是见不得云暮雪的不痛快,她不痛快,比自己不痛快更让他难过。
“父皇,太子既然不愿娶云家大小姐,父皇何不成全了他?云家大小姐痴傻不堪,的确不配作为东宫之主。”
萧腾凉薄的声音淡淡响起,惊醒了正各有所思的皇上和太子。
他们不约而同地看过来,萧禹的眸中满是惊奇,而萧然的眼睛里却是不可思议。
什么时候,这个残废竟会为他说话了?
“腾儿怎么会这样想?”萧禹见着这个幼子,面上忍不住露出慈爱的笑意来,一只枯瘦的大手对萧腾伸了过去,似乎想如幼年时摸摸他的头。
可是萧腾却没有近前,老皇帝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床沿上。
萧腾垂下眸子,藏起了所有的心事。
当年,他的母妃死得那般凄苦,明知道是皇后所为,可父皇害怕触怒陈国公府,硬是隐忍不发,害他一人独自面对皇后母子的摧残。
年仅十五就去了边关,多少年,腥风血雨,刀口舔血,到头来,还是没能逃脱得掉皇后母子的毒手。
可是父皇呢?
这么多年做了什么?
除了卧榻不起,似乎一无所为。
萧腾再抬起眸子时,里头已是一片冷清,寒芒乍现,拒人于千里之外。
萧禹尴尬地笑了笑,沉声道,“朕倒不知道你们两兄弟都是这么想的,只是云伯英乃上柱国大将军,当年朕已经允诺了他的女儿为太子妃,怎能出尔反尔?”
“当年是当年,如今云大小姐已经痴傻无状,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父皇当年答应儿臣迎娶的是个聪明伶俐的姑娘,可不是一个傻子……”
萧然虽然不知道萧腾为何要为他求情,但一见机不可失,自然不肯放过,忙叩头陈情。
他口口声声“傻子傻子”地叫着,听在萧腾耳里很不是滋味。
他心爱的小女人,在别人的嘴里都成了傻子了?
“太子说得好,当年的云大小姐聪明伶俐,温婉可人,为何突然就傻了?”
云暮雪是怎么傻的,他比谁都清楚。
父皇日理万机,这两年又卧榻不起,管不了那么多杂事尚且不说。事关太子,难道萧然就一点不知晓?还是他压根儿就没关心过云暮雪?
虽然提起这个话头,萧然也许会盯上云家,恐怕会给云暮雪和他的亲事带来一些麻烦,但他不想让云暮雪就这么无端地受了委屈,他要给云暮雪讨一个说法,他要让云暮雪堂堂正正地做他的王妃。
云暮雪一听这厮把话题引到自己身上,不由大惊:这个时候,她巴不得萧然不注意她才好,到时候让萧然想方设法地退了亲,他们才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可这厮偏生提了出来,到底是什么意思嘛。
云暮雪不由暗暗瞪了他一眼,也不知道萧腾看没看到,反正他的唇角已经微微地翘起来了。
“当年,听说云大小姐的生母亡故,云大小姐被吓着了……”老皇帝萧禹一提起云暮雪的生母,眸子似乎晶亮了些。
萧然也忙点头,“当年云大将军的先夫人去世后,据说她住的那院子半夜闹鬼,云大小姐吓傻了……”
父子的说辞都是一样,只可惜都是道听途说。
萧腾不由冷哼了一声,“‘子不语怪力乱神’!没想到父皇和太子竟然都信这些鬼神之说?”
他有些气愤,语气里也失了往日的高冷矜贵,变得又快又急,“只是父皇和太子想过没有,人死若真的有魂魄变鬼,为何宫里还这么太平?说被吓傻了,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他特意把“宫里”二字咬得极重,老皇帝和太子听了都是面色一变。
他们都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来萧腾指的是谁。
当年萧腾的母妃,被皇后以私通的罪名处死,到底真假,老皇帝和太子心里都有数。
这宫里,含冤而死的嫔妃,也不止一个两个,若真的有鬼魂,那么怎么不见她们找皇后和太子索命?
可见,这些东西都是人编撰出来吓唬那些糊涂人的。
老皇帝和萧然面上都有赧然之色,不过云暮雪却在心里小声嘀咕:这世上要真的像萧腾所说,那她是怎么回事儿?
她也想弄明白,自己到底是人是鬼,只是目前看来,这显然是办不到了。也许,冥冥中,有一股强大的磁场颠倒了时空吧?
她自嘲地勾唇笑了笑,继续竖起耳朵听这父子三人在这儿唇枪舌剑。
“依你的意思,云府里有人暗害云大小姐?”萧然先前不是没怀疑过,只是面对一个傻子,他实在是提不起精神来去查这件事儿。
如今萧腾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作为他名义上的太子妃,他还是不得不问一问的。
“到底是不是,想必太子有这个手段去查明白!”萧腾不愿和他打哑谜,太子分明揣着明白装糊涂,不愿去给云暮雪正名,他何必还多这个唇舌!
被萧腾冷冰冰地噎了一句的萧然,面色很不好看。“孤自然会查,只是云大小姐傻了这么多年,就算是查出来被奸人所害,对孤来说,也没多大意义!”
言下之意,他还是不能娶一个傻子。
云暮雪松了一口气,只要太子不想娶她就好!
至于王氏母女,太子有这个本事查出来就罢,查不出来她也不会饶过她们。
不过她装傻的这桩事,想必王氏母女会瞒得死死的。王氏母女巴不得她装傻好让太子厌烦了她,到时候好让云晨霜上位。
所以,这对母女,她还是放心的。
“既然是你的太子妃,太子你一定要查清楚,好还云大小姐一个公道。”萧禹面色疲倦,挥了挥手,不想多说。
“可是父皇,那儿臣……”萧然还想退亲,却被老皇帝给打断了,“容朕思量……”
萧然大喜,云暮雪和萧腾心里也升起了希望。
正在这时,外面忽然有太监高唱,“皇后娘娘驾到!”
几个人不由住了口。
皇后一身大红宫装,妆容精致,由太监搀着胳膊疾步走了进来。
显然她又回宫梳妆了一番的。
一见老皇帝靠着二龙戏珠明黄大迎枕看过来,皇后忙甩开小太监的手,抢上几步,爬跪在龙榻前,未语先哭。
“呜呜……皇上,您总算是醒了。您不知道臣妾这些日子有多忧愁,呜呜……”
还没说上两句,皇后娘娘已经沾湿了两条雪白的绢帕,这让云暮雪很是怀疑,她的眼泪到底从哪儿来的?怎么就那么汹涌?
“皇上,您能醒来,实乃国之大幸,我们母子的大幸啊!”皇后好不容易忍住满腔悲苦,看着皇上的眼睛,真情实意地道来。
说到“我们母子”的时候,还特意把萧然往怀里揽了揽。
这架势,已经把萧腾排除在外了。好像这宫里就只有她们母子才是皇上的亲人似的。
“嗯,皇后有心了。”也许老皇帝心里也明白,和皇后不过是表面上相敬如宾罢了。
至于皇后母子有多想让他死,估计不用萧腾说,他也是有数的。
“皇上卧榻多日,都不能进食,这会子既然好起来了,想必肚子也饿了。”皇后捏着帕子拭了拭眼角,转头就吩咐宫人,“来人,进参汤!”
宫人答应着就要离去,却被云暮雪一声断喝给拦住了,“慢着”。
皇后不悦地瞪了她一眼,就要发作,“你这下贱坯子,当皇宫是你自个儿的家吗?”
云暮雪也火了,怎么开口闭口就骂人啊?谁是下贱坯子?
她双目圆瞪,毫不妥协,“皇后娘娘想害死皇上吗?”
皇后顿时气得面色发青,“你少在这儿信口雌黄。本宫盼皇上醒还来不及,怎么会害死皇上?”
至于这是不是她的真心话,云暮雪懒得和她辩驳。只是冷笑着问她,“既然皇后娘娘不想害死皇上,那皇上大病初愈,为何要给他喝参汤?”
皇后不甘示弱,“自然是见皇上身子虚弱,本宫想给皇上补补了。”
“呵呵,好一个补补!”云暮雪干笑了一声,“请问皇后娘娘,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皇上该吃什么该喝什么,你问过我了吗?”
皇后被她噎得张口结舌答不上话来,面色涨得通红,却不肯服软,“好你个粗鄙之人,竟在本宫面前‘你呀我的’起来,分明是在藐视我们天家!来人,把她拖下去,乱棍打死!”
望着那张被她气得狰狞的面孔,云暮雪不为所动,讥讽地一笑,“就知道来这一套,除了这个,你还有什么本事?”
皇后见她死到临头,还这么嘴硬,气得浑身发抖,脸色发青,“咱们就来看看到底是你的嘴硬,还是本宫的棍子硬!”
外头已经进来两个太监,等着把云暮雪给拖出去呢。
云暮雪压根儿就没有害怕,索性当着皇后的面儿抱住了双臂。
她就是故意气这个妇人,她又能如何?
反正皇上不会杀她。
“住手,朕还没死呢!”萧禹终于开了口,眼风淡淡地扫一眼皇后,不悦地道。
“既然皇上留你性命,本宫就罢了。”明明自己没有占着好,皇后却不得不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瞧了眼故意装作得意的云暮雪,皇后打落牙齿和血吞,只好拉下脸来,“不知皇上现在该吃些什么?”
云暮雪把双臂放下,斜睨了皇后一眼,高声吩咐下去,“来人,上萝卜汤……”
屋内的人,眼睛都瞪大了,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云暮雪。
“父皇……怎能吃这样粗鄙的东西?”萧然受不了了,瞪着眼低吼着。
皇上乃是九五至尊,平日里锦衣玉食,金尊玉贵的,萝卜白菜这些只有那些下贱之人才能吃得,怎能给皇上吃?
云暮雪不管太子是什么脸色,只管冷笑,“皇上不是人啊?既然是人,那就吃得。”
切,在他们皇家人眼里,这些吃食还有粗鄙之分。
她算是开了眼了。
“别小瞧这些不起眼的东西,最是能治大病,皇上久病初愈,身子虚弱,不宜大补,只能吃这些清淡温胃的。”
见萧腾也眼巴巴地望着她,云暮雪好心地给他解释了一番。
瞥见皇后还一脸不屑的样子,她又没好话,“哼,有人还想给皇上喝参汤,真是白活了这么多年了,一点儿常识都没有。”
皇后气得踉跄了下,想要发作,当着皇上的面儿,只得忍住了。
萝卜汤不一会儿就端了上来,装在一盏精致的青花瓷碗里,冒着腾腾的热汽。
宫人扶起了皇上,慢慢地给他喂了下去。
不多时,就听见萧禹的肚中大鸣,云暮雪捏了捏鼻子,看一眼露出尴尬的萧禹,“出去吧,皇上要更衣了……”
“等等,你是大夫,怎么不留下来伺候皇上?”皇后见她迈步要走,冷声喝止。
云暮雪回头冲她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你是皇上的老婆,更应该留下!”
听着这粗俗的话,皇后有气都没处生,只能由着云暮雪走了。只是她也不可能留下来闻臭味的,嘱咐了宫人两句,也跟着出去了。
萧然眼见云暮雪三两句就把自己母后给压制住了,奇怪的是心里并没有要为母后出头的意思,只觉那小神医笑起来是那样有趣!
不多时,皇后就带着众人又进了里屋。
见老皇帝神色轻松了许多,皇后忙恭维了一番,“皇上身子骨儿底子壮实,这不过是半日,面色就好多了。”
话里话外,愣是没有提到云暮雪的医术高明。
云暮雪也不在乎这个,只细细地看了老皇帝的面色,替他诊了脉,嘱咐他好生保养着,还开了食疗的方子。
俗话说“药疗不如食疗”,还是吃这个实在。
老皇帝内里松快了,面上也有了笑容,皇后见缝插针,忙道,“五日后,就是皇上的五十大寿。今儿大病初愈,正是天降吉兆,到时候,臣妾好好地给皇上庆贺一番!”
“好,就交给你去操办!”老皇帝许是心情舒畅了,很痛快地答应下来。
又摆手命太子,“朕今日大难不死,要大赦天下,举国同庆!”
屋内,顿时又欢声雷动起来,宫人们都叩头恭贺,好似大难不死的是他们一样。
云暮雪撇了撇嘴,对萧腾使了个眼色。
她的任务完成了,也该撤了。
萧腾明了,上前向皇上告辞,“父皇身子康复,好生保养!儿臣带着神医先回府了。”
正高兴着的众人都扭头看过来,皇后先发声,“腾儿,你最孝顺,你父皇病体还未痊愈,这神医不急着带走,还是先留下来的好!”
她惯于用大帽子压人,先给萧腾扣上了一顶大帽子,让他无法辩驳。
老皇帝也露出了期待的眼神,自己才刚刚醒来,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变故,就放这神医离去,他实在是不放心。
“父皇,儿臣身中奇毒,需得神医每日诊断。若是父皇不放心,儿臣明日再带神医进宫为父皇诊治可好?”
萧腾可不受皇后摆布,他只是淡淡地向皇上解释着,多余的话一句都不说。
老皇帝萧禹愣住了,这个儿子怎么中的毒,怎么变成了残废,他心里有数。
如今儿子肯带神医前来给他治好了病,他又怎么好意思把神医从他身边夺走呢?
望着萧腾那满头的白发,面具后淡然的眸子,老皇帝说不出话来。
“皇上,您只要按照草民开的方子按时进药吃饭,就会好起来的。太医院的太医也不是什么无能之辈,皇上大可以找两个太医过来守着。”
云暮雪见老皇帝张了张嘴,知道他是怕自己旧疾复发,到时候没人来救治。
毕竟,生病的滋味不好受。
萧禹看了眼自己那神色幽冷的儿子,只得摆摆手,“罢了,腾儿就带着神医回府吧。明日再来也使得。”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皇后和萧然虽心有不甘,也不敢这个时候违逆了圣意。
就在萧腾和云暮雪将要出门时,忽听身后老皇帝喊了一声,“腾儿……”
“父皇还有何吩咐?”萧腾转过身来,慢慢地问着。
“父皇记得你已二十有二了,这个年纪,孩子都该满地跑了,你却至今连门亲事都没定。等父皇五十大寿那日,大宴群臣,到时候你看上哪家闺秀,父皇为你指婚可好?”
萧禹此时满脸殷切,真的像一个慈爱的父亲。
萧腾却冷冷勾唇,“儿臣这个样子,父皇认为哪家闺秀敢嫁?”
他三任王妃都在大婚之夜暴死,外面传言他乃天煞孤星之命,那些大家闺秀哪个敢嫁给他?
再者,他有了云暮雪,早就瞧不上任何女子,何必多此一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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