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死萧氏父子的前夜,傅容深夜求见。他自然明白傅容要求的是什么,所以闭门不见。傅容便跪了一宿。
早朝前,他冷冷地看着已经摇摇欲坠的傅容,心中不忍,“你这是何苦?”
傅容面色憔悴,咬咬牙努力说道,“萧壬何贪污受贿,私建宅邸不假,萧重却无罪。他是国家的栋梁之才,皇上岂可意气用事,连他也一并斩首?”
皇上的不忍再无踪影,“你可知你现在在对谁说话?”
傅容头点地,声音清脆却刺耳,“罪臣傅容愿为皇上守卫边疆,至死不再进京。”
皇上动了动嘴唇,本欲挽留,但却淡淡地说道,“那便如你的愿吧。”说完,拂袖而去。
傅容长跪不起。
皇上却再也没有看他一眼。傅容是在以自己为筹码报复他吗?可笑,普天下下,莫非王土。他又岂会因为某一个人而牵绊住了前行的脚步。哪怕这个人是傅容也不行,哪怕这个人是傅容……
也好,都走吧,都离开吧……皇位之上,本就只有寂寞和孤独。
经年之后,每每读到傅容的述职报告时,皇上才发觉自己的记忆竟有些模糊了,就连傅容的长相都好似只余下朦胧一片了。他蓦地对傅家生出了些许歉疚,下旨册封傅容的长姐傅容贞为婕妤,进宫伴驾,随侍左右。傅容的贺书裹挟着边疆的风尘味,言语粗粝且冷淡。皇上却并未生气,自傅婕妤进宫后,便给了他所能给予的所有荣宠,仿佛只有这般,他才能安心。他甚至任命傅德昱为京城守将,掌管京城九门的守兵。这在大庆朝的史上可是开天辟地的头一回,由兵部尚书兼任京城守将,可谓是闻所未闻。朝中的大臣们私下里议论纷纷,先帝在位时的萧壬何和现在的傅德昱在众人的眼中并无任何差异,都是权倾天下的朝臣。但英宗心里是一面明镜,他岂会重蹈父皇的覆辙?心中再歉疚,再不安,他对傅家的荣宠也只得到此为止了。
灯光忽然晃了晃,皇上从卷宗上抽回了迷离的目光,也把自己从记忆中拔了出来。从抱月楼回宫后,他便吩咐人从大理寺调来了卷宗,他想要看一看柳温仪的父亲究竟为何而死。
他耐着性子看到第五册卷宗的时候,才从奔赴刑场的一拨人中看到了她不起眼的父亲。柳姓在京官中并不多见,所以皇上很笃定这人便是温仪的父亲。
“柳承宗,大理寺正,上书为罪臣之子萧重求情,不分是非,酌情处斩,念其为官勤勉,遣散其家丁、家眷,不予责罚。”
卷宗上只记下了这寥寥数语。柳温仪想必便是那不予责罚的家眷之一,但是顶着罪臣之后的名头,想在京城讨生活,何其艰难、辛酸。
天已经蒙蒙亮了。皇上和衣倚在榻上,双眼通红。一宿未合眼的他稍进了些茶食,便去上早朝了。
国公案已经尘埃落定一年有余,朝中一派升平,早已不见当初的血流成河。
皇上淡漠地扫视着跪拜在皇位之下的众人,心中的豪情比之于往日,却短了几分。
散朝后,他独独留下了大理寺卿贺远山。贺远山在先帝年间便已是大理寺卿,最擅明哲保身,所以萧氏一案中未受任何牵连,是以一直任职至今。
御书房中,贺远山埋头便拜,格外恭敬。
皇上很是受用,“贺卿家快快请起。”
贺远山起了身,却并不抬头,“不知皇上召见,所为何事?”
皇上淡淡一笑,“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想起一些陈年旧事,想与贺卿家聊一聊。”
贺远山再鞠躬,静候皇上的下文。
皇上面带笑意,“不知贺卿家可还记得柳承宗?”
贺远山点点头,“自然记得,此人原是大理寺正,为官虽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但不辨是非,为罪臣求情,触怒了皇上,最后被斩首。”
皇上眼前浮现出了柳温仪的面容,语气柔缓许多,“不知他的家眷后来都怎样了?”
贺远山有些摸不着头,不知皇上怎会突然提起这个不起眼的官员,但照旧如实回答,“他的妻子在柳承宗斩首的那一日便自尽了,膝下只有一女,被赶出柳宅后便不知所踪。”
皇上的面色并不明朗,漫不经心地问道,“不知这柳承宗的女儿叫做什么?”
贺远山皱皱眉头,“微臣也无甚印象,只依稀记得,大概是叫做温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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