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健蹲了有一会儿了,直觉告诉他接下来绝非什么好话。
“嘶。”
杨培风倒吸一口凉气,木奴丰太小!一间铺子被前后隔断,右边还另开了窗户采光。他平日睡在这里。
从没人听他墙角。
杨培风好整以暇道:“探花郎有事?”
“祖父快不行了,父亲让您回去看一眼。”陆健神色悲伤。
杨培风淡淡道:“知道了。”
“另外,母亲大人已经责骂过大姐了。”
杨培风道:“行。”
陆健欲哭无泪,何尝听不出对方语气中的冷漠。
他这个二哥不记仇的,但锱铢必较。
早先父亲发请柬,算陆家先低头,借自己高中探花的喜气与对方缓和矛盾。对方很给面子,出席晚宴,之后再找大姐借钱。一千两对手握扶风盐铁的陆氏而言,简直毛毛雨。
人情往来,一来二去,不就化干戈为玉帛了么?
当年陆氏狠狠给了杨培风“一巴掌”,对方看在一颗枣的份上不计较,愿意放下仇恨。谁知道还没过一天,大姐又一巴掌用力甩了回去。
其实吧,借不借钱都没错,找个理由搪塞就成,但拿看门护院的差事消遣对方,没这般追着赶着侮辱人的。
杨培风陡然升出一股怨气:“钟夫人是陆老爷外室,死在杏林堂。那名孤儿现在由林大夫养着,没准儿还是你同父异母的亲弟弟。能做的该做的我都做了,总不至于真让我砸锅卖铁给他擦屁股。这事不算完,要么让陆老爷给我结账,要么等我过了这个坎,再亲自登门讨债。”
“还是说,其实在陆老爷心里。我已经是个死人了?”
来者不善,就别怪他将事做绝。
“二哥切莫妄言!”陆健显得十分为难:“若为银子,小弟系紧裤腰带能拿出一些,可若要说法,你知道的,怜儿姑娘说话都比我份量重。”
杨培风满不在乎道:“把话带到就行,没别的事,探花郎请回吧。”
陆健沉默了片刻,再次叹息:“几个月前城里就有人囤积香蜡纸钱。”
“好了!”杨培风嗓音难得带着怒气,“生死有命。我发过誓。”
有生之年再与陆畋有任何交集,他就是杂种生的。
陆畋,陆景的爹。
听着很恶毒吧?
但和陆府高墙内的人相比,还是太过小气。
杨培风话锋一转:“说起来,尊夫人也出自上曲乐氏。我胡乱猜猜看?”
陆健眼观鼻鼻观心,急忙碎碎念:“子不言母过,子不言母过……”
杨培风兀自道:“杏林堂传承百年,医术精湛,开设在城中的医馆日进斗金。可一夜之间迁来城东后,却任由它经营惨淡,毫无怨言。扶风城谁有如此大的能耐?”
陆健似乎意识到什么,“二哥这几年病重的厉害,心神疲劳,多虑了。”
杨培风轻哼道:“陆老爷难得发一次善心,竟惹得尊夫人忧心陆氏旁落。而原本要与我结缘的柳氏,却莫名其妙成了你的姻亲。手段之高明,令二哥叹为观止啊!”
其中有一处小细节,之前流风阁晚宴,陆探花洋洋洒洒一堆大逆不道的话,固然天高皇帝远。但此时再看,席上十余人无一不与陆氏沾亲带故。
陆健陷入沉默。他从未深究这些,但又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些年埋头读书,不争不抢,却也真的什么都有了,顺风顺水。他那平日里只会梳妆打扮,参加各种茶会酒会的母亲,真的如对方口中所言,这般厉害吗……
杨培风继续发出诛心之言:“你回去问问尊夫人便知,我是否见那老混蛋最后一面。二哥本将你看作君子,却不曾想外出五年,竟学会惺惺作态?”
“对了,添给陆畋老混蛋做小的老鸡婆,居然也姓乐呢。”
今天乐氏兄弟一登门,困扰他多年的疑惑,迎刃而解。
陆健面色苍白,深揖道:“小弟告退。”
杨培风挥袖,“不送!”
强龙不压地头蛇。别说上曲人,哪怕郜都的名门望族,要在几千里外站稳脚跟,绝不可能一蹴而就。
杨培风窝在木奴丰想了整整一天,才终于理清一点点头绪。
二十年前,杨老太爷的孙子杨钧横死时,乐氏就极有可能,开始围绕扶风布局。
杨老太爷赐字“培风”,打了一口宝剑名叫“韬光”,差不多就料到今天四面皆敌的局面。
很可惜,他不负众望,也让老太爷大失所望了。
非但没做到韬光养晦,反而成了众矢之的。
杨培风尽可能将这些牛鬼蛇神想的厉害,得出一个毛骨悚然的推断。
五年前,窦牝处理“叛逃”的那场厮杀,恰好在木奴丰外被自己撞见,是否也太巧?
东篱书院关停,乐氏入主江河日下的扶风城,利益绝不在纸面上的银钱。他们意欲何为?十五六岁的自己,根本不值得对方如此图谋。甚至直接杀了他,一了百了。
五年前的木奴丰、立秋时的杏林堂,两处命案,某种意义上,只是当年杨钩案的一种奇特延续。
山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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